冬日裏始終未迎來第一場雪,天空顯得陰沉沉的,雖然幹冷,卻有些悶。
繞過城東的走馬巷,左轉入官道,直行約一裏地。過酒肆,轉新街,一路上行人漸少,門前的石獅逐漸增多,威嚴也逐漸加重。
這裏就是京城頂頂有名的王爺胡同。蕭成渝十三歲離宮,騎白馬,一路上招搖過市,隨後來到這裏,當時這裏還市井繁華,眾生喧囂。那時候,這裏自然也還不叫王爺胡同。
晉王府建成,晉王不喜喧囂,此地逐漸威嚴,百姓避道,謂之晉王胡同。
之後,七皇子蕭成風也搬離宮中,緊挨著晉王府的大院,修起了齊王府。後來,皇帝一向寶愛的八公主蕭寶如吵著出宮,皇帝拗不過,在挨著齊王府一邊在修一寶如公主府。
是以,三大皇子公主的豪奢大院緊緊挨著,長達一街,深則滿巷,隨著蕭寶如的到來,歡聲笑語也多了起來。門前也漸漸地有了來往的商賈售賣些小玩意兒來討公主殿下歡心,蕭成渝和蕭成風兩兄弟都疼著妹妹,是以工商有了蹤影。
以三王府為中心,縱深向內延伸,打開白馬巷道,到頭正是順王府。一條大道,一路上三家王府一家公主府,可謂龍脈延伸。
到這裏,王爺胡同的名稱,算是徹底的落實。
數年來,這裏曾是百姓們可以直接仰望而能沐浴天子餘光的地方,現在,繁華已然落寞,一切都打自年前的那場大火說起。
並不張揚的轎子穩穩地停下,轎上先是走下一位不怒自威麵掛冰霜的年輕人,緊跟著,他身後鑽出一襲素衣,白袍加身的佳人。
望著那燒得隻剩下半截的門楣,望著那被濃煙熏黑的門前的石獅,蕭成渝臉輕輕地動了動,抖落了滿臉冰霜。
他輕輕地歎了一口氣,這裏是自己住了大半輩子的地方,一場大火付之一炬,再來追憶,往事如風散去,空留滿地殘壁,如何能讓人心不唏噓。
天際始終難以承擔負重,飄起了小雨。
冬雨不似其他,來的雖小,卻寒。
馮保保似乎早有預料,將早有準備的油紙傘打開。蕭成渝自他手中接過油傘,以眼神示意他不要跟來。
空落落的街道上還未起風,雨也是直直的落下的。冬雨不急,雖寒卻輕,待東風起,瞬間飄成一團。
周若彤拾階而上,身旁跟著的是舉傘的蕭成渝。望著那個熟悉的院落,望著那燒焦的殘跡,周若彤平靜的眼中也起了漣漪,畢竟,這裏是她的家啊。
“再走走看吧。”蕭成渝提議道。
“不走罷。看了也不過觸景傷情。”周若彤搖頭。
二人沿著胡同門前的大道朝前緩緩走去,齊王府的院牆也被熏黑,透過高立的圍牆還可見裏麵被火燒焦的老樹。
想來齊王府與晉王府連接,那夜自然受了很大,波及。之後齊王救下周若彤就與她匆匆的朝宮內趕去,自然無暇顧及火勢,現在看來,齊王府也是受災不小。
“成風知道,國庫宮庫今年艱難,哪怕日子難過,也從未對朕開過一次口。”蕭成渝望著裏麵那截燒焦的枯枝說道。
“卻也是苦了他。”周若彤和蕭成渝走過了齊王府,看到了人去樓空的公主府,在這裏,蕭成渝感念起自己那個向來疼愛的妹妹,周若彤則想起的更多是老秦家。
許久後,周若彤歎了一口氣,“人去樓空,留齊王殿下一人在外,倒是淒涼。”
蕭成渝揚起的頭低了下來,臉上不再冰涼,盡顯無奈,夾著冷雨,雖是兩人同行,卻在雨幕中顯得稀疏蕭瑟。
“我知他一人清苦,自小到大,所謂長兄如父者,我又如何不心疼他。但取得皇位那一刻起,坐下冰涼才讓人猛然驚覺,自那一刻起,或許皆是身不由己。”蕭成渝說的滄桑,明顯和年齡不符。
周若彤知道,蕭成渝所奮鬥的,不是俗人眼中那頂峰的位置,他要的是頂峰的權力,那意味著力量,意味著保護家人的力量。
待得八公主不得不遠走他鄉,蕭成渝不得不刻意疏遠齊王以避免他卷入朝中政治漩渦中,隻能讓他一人在外淒苦度日,蕭成渝這才驚覺,有時候,遠處看到的高處常常是縹緲的,神秘的背後往往並不意味著美好。
重回轎子後,二人心中都有些傷感。這才短短幾年時光,彼此的人生變遭逢巨大變化,他夫婦二人現在哪怕一個已經貴為皇帝,但仍然不敢說這巨大變化是一樁大大的好事。
蕭成渝望向周若彤說道:“準備好了嗎?”
周若彤知他問的什麼,卻歎道:“此事如何是簡單的了的。”
“畢竟有朕在這裏。”
周若彤掀開轎簾,看到一隻不肯離去留京過冬的燕子衝入雲霄,瘦弱的身軀在淒風苦雨中如一葉飄搖的小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