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之章回到府上,整個人如同失了魂魄一般,戰戰兢兢。
顧留芳從老師手中取過了官帽,然後掛在了架子上,又支走了丫鬟,親自幫著老師褪下了官袍,扶著顧之章在太師椅上坐下。
顧之章緩緩地望了一眼四周,嘴唇微微的合上,又微微的張開,他輕聲喚道:“是留芳嗎?”
顧留芳摸著顧之章幹枯的老手,輕聲應道:“老師,我在哩。”
顧之章點了點頭,然後輕聲問道:“留芳啊,看看為師的腦袋還在不在?”
顧留芳望著顧之章,三十年的宦海浮沉,老頭子什麼樣的大風大浪沒見過,今天究竟是怎麼了,竟然嚇成了這樣?
顧之章仍然記得一個時辰前,蕭成渝望著他流露出的殺氣。
當時蕭成渝問他,那木盒裏的條陳,是不是他的態度,小心謹慎的他,說是禦史台的意思。
蕭成渝讀罷折子,喚來了馮保保,問馮保保門口跪著哪些人,馮保保顯然是早有準備,從袖子裏抽出一份名單。這時,顧之章望著馮保保嘲諷的目光,才知道自己中計了。
馮保保在演戲,韓悅在演戲,宗養才配合他們演戲。可能皇帝知道,但仍然默許,因為皇帝也想看看,禦史台究竟會走向哪一步。
冊封太子,首要的便是這位皇子是嫡長子。周若彤是貴妃,蕭君正目前又是皇帝的獨子,暗裏說也該是嫡子,但是蕭紫衣即將入宮,冊封也是貴妃的爵位,那麼蕭紫衣一旦產子,嫡子究竟是誰,就要看誰會成為大梁的皇後。
顧之章決定重新選一座宮裏的靠山,阻攔蕭君正受封太子便是最好的投名狀,但這卻是蕭成渝不容觸動的底線。
當蕭成渝看罷那份名單後,直接對馮保保說道,禍國殃民,朕忍了很久了,讓這幫人到午門去,自裁吧。
轉而,他又問顧之章,想來這份折子上的意思自然不是大夫的意思,不知道朕猜的對不對。
顧之章沒有勇氣告訴蕭成渝,那份折子就是自己寫的,因為蕭成渝身上絲毫不加掩飾的殺氣不是假的。
顧之章沒有說話,不能說話,也不敢說話。
好在馮保保求了情,說是過年殺人不吉利,更何況還是言官。
蕭成渝當即換來了吏部的董立本,還有當朝的宰輔,問他二人如何辦?
董立本說聽聖上的,相王說建議罷官,永不錄用。
蕭成渝當時笑著問顧之章,這人是殺是放還是免職,顧之章當時嚇壞了,他跪在地上叩首,直言自己有罪。
蕭成渝走下了龍椅,扶起了他,安慰他說:“朕知道,這些都是禦史台的那些人不懂事,瞞著你做的,你是忠心的,先皇臨終安排的輔國大臣,三朝的元老,朕心裏有數。那些人實在讓朕生氣,原想著一律推到午門杖殺,但朕的喜事在即,君正也即將冊封太子,朕總要在兒子麵前做個好榜樣,就全部免職吧。”
顧之章這才知道自己逃過了一劫。
皇帝語氣很冰冷,不容置疑。
經此一事,禦史台算是徹底的倒了。
前朝時,他和周霖宜鬥了十年,最後磨誇了周霖宜,當朝,他終究沒能鬥得過相王,沒能鬥得過馮保保,沒能鬥得過宮裏的那位。
顧之章病了,這一回,是真的病了。
柴火曬得幹幹的,冬日裏本就氣候幹燥,更何況陽光很好,幹柴放入了灶膛,就是烈火。
初九的這一天,張甫之穿好了官袍,張明捧了一摞柴禾,從廚房內探頭探腦,見到張甫之如此打扮,是打算入朝,就叫道:“不是正月十六才個衙門開堂麼,你去的這樣早作甚?”
張甫之望著兒子,今天難得的沒有拉下一張老臉朝他發火,他輕聲說道:“昨天,聖上免了一半禦史台官員的職位,發配回原籍,終生不再錄用。”
張明低下了頭,“這事兒我知道,滿大街的都傳遍了。”他望向自己的爹,擔憂的問道:“你不會因為此事要上奏聖上去觸黴頭吧?”
張甫之望著天上的朝陽,喃喃的說:“若是放在以前,此事我定會向聖上據理力爭,但是如今,就是我也不願了。此次入宮,我是為了正月十五之事前去安排。”
張明放下了柴禾,拍了拍手,給他拿來了曬幹的官靴,放到了石階上,輕聲說道:“我還是不建議你去湊這個熱鬧,顧之章湊了熱鬧,結果觸了黴頭,林昌黎躲著不出來,蕭克定已經現身。麵對蕭克定,你應該作何態度,麵對娘娘,你應該又作何態度?還是別去的好。”
張甫之歎道:“宮裏的事歸宮裏管,朝廷的事歸朝廷管,這裏麵的分寸,我拿捏的清楚。”
張明不再多言,對於老頭子的脾氣,他比老頭子自己拿捏的更清楚,隻是臨走前,他問道:“回來吃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