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朗推著輪椅,來到了窗前,他望著窗外,青蔥的林子裏開滿了各種奇花異草,如同大梁的院落,但天空中盤旋的雄鷹,以及雄鷹之上的蔚藍天空,告訴秦朗,這裏是周國,不是大梁。
“所以,才需要削藩?”
秦朗輕輕地問。
“沒錯,是必須削藩。”
宗養才堅定的回答。
秦朗搖頭,推著輪椅緩緩地轉了過來,他望著宗養才,神色冷漠的問道:“這件事,我推算很久,甚至讓恒王殿下以那種古怪的算法幫我算過概率,我可以很認真的告訴你,成功的機會並不大。”
宗養才低下了頭,想了很久,說道:“恒王殿下當年醉心於所謂的算術之學,滿朝文武皆知曉。”
宗養才猛地抬起了頭,望著輪椅上的男人,看到了他那發白的鬢角緊貼著臉頰,如同藏於寒霜之下的利刃。
“……但恒王的數算,是娘娘教的。”
宗養才的意思很明確,正如恒王剛剛在外麵對他說的那樣,我們都相信她,她又這麼相信你,所以也請你相信她。
這個她,自然是周若彤。
秦朗搖著輪椅,挨近了宗養才,說道:“你要辦的這件事,之後讓周國出兵並不難,元老會的人早有吞並大梁的心意,這樣好的機會,他們不會放過,我們會配合他們演一場戲,但周國的元老會,比起我們大梁的王爺們,可難對付的多。”
宗養才堅定的說道:“不試試,怎麼知道呢。”
他長袖一甩,猛地從凳子上站起,來到了秦朗身邊,望著窗外的林木,風吹過,林木瀟瀟。
“我擔心的不是王爺們,而是周國。”
宗養才悠悠的說道。
秦朗眉頭一挑,輕聲道:“你不信任我。”
宗養才微微一笑,“你是我大梁的軍神,我自然相信你,但前提是你現在還是我大梁的軍神。”
宗養才直勾勾的望著秦朗,目光落在他那雙斷腿上,輕聲說道:“畢竟,你這雙腿,不是為了我大梁斷的。”
宗養才的話可以說是很不客氣了,但也很誠實。
秦朗很多時候,不太喜歡拐彎抹角,雖然當年在朝中,他奉行和宗養才一樣的為官之道——做事得繞個圈才能辦成。但現在,他喜歡和聰明人講直接話。
秦朗點了點頭,說道:“不錯,大周的國君信任我,我必須擔待的起這份信任。”
宗養才寒聲道:“但你是大梁的人。”
“你不覺得這很可笑麼?”
秦朗反問道。
宗養才一時語塞,念及前朝舊事,瑞王當街吆喝著貪汙二十萬兩白銀而畏罪潛逃,敲鑼打鼓,似乎就是要讓全天下知道他貪汙的事情。
但宗養才心裏明白,蕭成渝執掌朝堂,周若彤入宮,老秦家一門威勢太重,正所謂匹夫無罪懷璧其罪,秦朗不惜自毀家門名聲,舉家搬遷到他國,就是不想走當年老田家的後路。
從這方麵來看,確實是大梁對不住他。
當年太祖打天下的時候,有他們秦家一份;後來守江山的時候,更有他們老秦家一份,最後卻落得個放棄祖宗家業,遠走他鄉的下場,自己又怎能強迫對方講什麼愛國。
秦朗的目光從窗外緩緩地收回,眯了一下眼睛,似乎有些累了,他重又睜開雙眼,歎道:“秦家從沒有忘記過大梁,我立那無字牌匾,就是想告訴我家成兒,我們的根不在這裏,哪怕門匾上寫下了秦字,也是大周的秦,而不是大梁的秦。當時成兒問我,就是在大周,老秦家一樣是老秦家,但我卻告訴他,我們秦家的牌匾,現在還在京城的老西城的胡同口。”
宗養才低下了頭,有些愧疚的說道:“我是大梁的禮部尚書,此行艱險,我也無可奈何。”
秦朗點了點頭,示意自己一切都明白,過了許久,秦朗歎氣道:“要辦成這件事不難,我還有周國的君主都會配合你,但我依舊要說,這件事對大梁的確有莫大的好處,但對你,對若彤,對你們這一代人,可能是最大的禍事。”
宗養才堅定的說道:“此行,養才已經明白,自己必將成為大梁的千古罪人,不同於瑞王殿下,您還能立一塊無字牌匾,等著後人評說,我宗養才不要說無字牌匾了,恐怕連墓碑上的銘文都準備好了,隻等此間事了,載入史冊,遺臭萬年。”
秦朗望向宗養才,神色肅穆的問道:“做到這個地步,值得嗎?”
宗養才嘿嘿一笑,說道:“在我出來前一晚,大學士張甫之在內閣請我喝酒吃大餅,當時大學士喝了一口燒酒,啃了一口餅,對我說,人都死了,名聲算個逑!”
秦朗哈哈大笑起來,先是拊掌而笑,接著是仰天長笑,一邊笑,一邊歎,高聲道:“許久未歸,連他張甫之,都變化這麼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