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成商畢竟穩重,亦知不宜輕舉妄動,深深皺眉,“王上的意思是要暫時留她?斟酌形勢,此舉倒也不是不可,卻需謹慎。”

東帝拂袖提筆,輕輕潤了一抹血色朱砂,清冷垂眸,“是去是留,戰後再說,她並不知自己身世,無非一個女子,何懼之有?”

商容要比伯成商更加了解長公主,深知此女並非尋常,亦是分外顧忌,道:“主上要牽製穆國,這確是最為恰當的法子,但萬一她知曉真相,豈非遺禍難收?”

東帝在金箋之上隨筆而書,數言輒止,複取密印封緘,“穆國並非隻有一個長公主在,衛垣多年經營可為鉗製,防範萬一,你即刻攜此密函前去見他,傳我旨意,並且留在穆國監視,如此一切皆可掌控。”

商容見主上早有分寸,且將一切安排妥當,絕無意氣用事的可能,先前擔憂盡去,徹底放下心來,站起接過密令,躬身道:“老奴明白,這便啟程傳旨。”

東帝扶案而坐,掩袖低咳,幽邃眸光淡淡落在伯成商身上,道:“昭公亦去吧,今日你我君臣緣盡,但無論如何,昭公永遠是朕最為尊敬之人,明日朕會在夕遠亭設宴,親自替昭公送行。”

伯成商微微一震,兩行熱淚不由自主墜落衣襟,叩首道:“老臣去了,王上多多保重。”

兩人退出的身影消失在殿外深夜,望著一天一地傾盆雨落,東帝容色無聲,徐徐閉上了眼睛。

第117章 第十章

風起,鈴動,低低纏繞秋日黃昏,瀟瀟落葉,暗香入暮,一縷琴聲縈繞錦榭水苑,自蘭音夫人的指尖嫋嫋傾流。

“歌沉玉樹,畫影千鍾,一曲經營風月。玉樓明滅,繁華銷盡,曾看夢圓缺。憔悴天涯身如寄,忍唱陽關句,疏雨殘酒春宵愁,舞不盡,看人間,何處是歸鄉……”

歌聲婉轉,清麗愁腸,朱衣女子凝眉撫琴,遙目空望,深宮一夕燈火,點點沉寂。

永宜殿這片九曲水苑,銷金綴玉,重紗滴翠,設有琴台、舞榭、醉樓、豔庭等數處奢華溫柔地,以供太子調教寵妃,消遣玩樂。此處琴台深入水道,遍植青蓮,周圍頗是冷清,向為太子所不喜,鮮有駕臨。因其偏僻幽靜,又與側宮相近,蘭音以前常在此與蘭鈴見麵,說些體己私話,今日獨自來此,著眼物是人非,懷念舊情,更憐故國族人,引弦低歌,神情落落。

香閣之內並未燃燈,四下闃然,唯有一爐沉香幽暗無聲,繚繞在靜謐的羅帳之間,侍女們都在遠處伺候,細竹簾前一對風鈴微染塵埃,不時隨風泠泠低響,令這歌聲聽去別具幽愁。

蘭音今日自宮外回來,眼見邯璋城內外兵馬森嚴,白虎禁衛散出所有人手,以王宮為中心滴水不漏地搜查各處,陣勢駭人,不知三公子能否順利脫險,著實萬般擔憂,但怕引起懷疑,又不敢貿然打聽,更加無人分擔心事,此時一曲歌盡,不由輕輕合十閉目禱祝,隻希望神佛保佑,所想所念得以成真。

身後忽然傳來腳步聲音。

蘭音詫異回眸,隻見太子禦正在廊榭之外停步,隔著風簾向她看來,簾影明明暗暗,令他陰晴不定的目光顯得分外陰鷙,而使那原本英俊的輪廓亦透出一絲冰冷的意味。

宮人侍從早已退得無影無蹤,湖苑內外一片冥暗。

“殿下。”

蘭音心頭微驚,匆忙起身相迎,脂粉濃香伴著酒氣自男子身上襲來,驀然察覺太子已是帶了七分醉意,顯然剛在某處宮苑擁美作樂,卻不知因何突然出現在琴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