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蛇衣(1 / 1)

第一章 蛇衣

蛇衣據說,蛇的一生要蛻皮很多次,每蛻一次皮,它就長大一些。

尤其是在冬眠之後,氣溫升上來了,各地潛伏的蛇睜開眼睛。太陽把石頭慢慢暖透,蛇的血液流動起來,骨頭發癢,它開始四處活動、覓食。身體逐漸膨脹起來,老化的皮膚,像襪子一樣令它不舒服。它從開白花的藤蔓植物和古喬木的朽根糾結的地方,滑出來,又爬過矮牽牛,來到一些堅硬的地方,蹭頭上的癢,從頭到尾,緩慢又痛快地蛻皮……

春天的時候,我們看見野地裏的一個個墳頭,土裏埋著熟悉或者陌生的鄉親,甚至就是自己一個最親的親人。和那些在大地震中消失的人相比,他們是多麼的幸運,因為他們是在親人的跟前離去的,走前,有呼喊,有淚水,有親吻,安慰他們的靈魂。墳頭上插著竹竿,竹竿上飄動著冬天掛的白色紙幡,很新,鋸齒型的切邊,讓它們在風中擺來擺去的時候,顯得講究。

再遠一些,接近森林的地方,白色的蛇衣就懸掛在光禿禿的荊棘上。它幹燥,發硬,是蛇長大前身體的形狀。肚腹的地方,因為在石頭或樹幹上過度摩擦,裂了。一陣風輕輕吹來,蛇衣飄拂,將那已經消逝的所有日子,徹底遺忘……很快,荊棘間會開出紅色的小花,並結出一簇簇細碎的橙色果實。而那又一次脫胎換骨的家夥,早已離開狹窄的洞穴、薄薄的草叢,開始它滿世界的探秘。

這難免令人心悸。

一絲隱隱約約的恐懼,冷冰冰地,從我們的腳後跟一直傳到大腦裏。

但即便是這樣,我們也不能因此就躲藏在自己的洞穴——家,學校,父親或母親的懷抱裏。

何況,在我十三歲那年的夏天,發生了一些事情,讓我感受到比蛻皮更難以忍受的疼痛。

無處不在的恐懼和危險,像無形的針刺,有空氣那麼多,從四麵八方,精細、準確地紮進我全身的骨髓裏去,而我,尖叫著,忍受著,赤腳跳躍起來,滿世界奔跑,尋找,直到重新回到洞穴裏……

直到洞穴敞開……

陽光和氣溫把泥土變得濕潤柔軟,而我的內心,在一種神秘力量的撫慰之下,平靜下來,變得像老人一樣溫情。

我依然渴望很多很多東西。

我想愛別人,並要他們同樣愛我。

我渴望四季輪換帶給孩子們的一個個節日,渴望奔跑,渴望放開喉嚨大聲喊……

我渴望睡眠——隻要進入夢鄉,我就會骨頭癢癢地蹬腿,偶爾會在星空、在山巔和海麵上飛翔。

回頭看,生命中的一些事件,越是即將發生,你越是茫然,恍恍惚惚地,如同在白日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