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裁縫佬和他的女兒們(1 / 2)

26.裁縫佬和他的女兒們

與剃頭鋪貼隔壁的是裁縫鋪。每天一大早,照例是裁縫佬先打開門,他身高不到一米五,弓腰駝背,就顯得更矮。他搬出一條木凳來,人要站在凳子上,才能將裁縫鋪的木牌子掛到大門上頭。木牌子是他花錢請人做的,漆了上好的油漆。他每天收進掛出,同他一樣早睡早起。他一出來,一陣嘎吱嘎吱響,身後兩扇門大敞開,又走出六個矮矮小小的人來。又黑又瘦飄著幾絲白發的那個自然是裁縫嫂,她指揮著幾個黃毛丫頭在裁縫佬掛牌的時候,扶凳的扶凳,掃地的掃地,抹桌的抹桌,像一群小狗小貓似的圍繞著裁縫佬團團地轉。

一家人穿的都是一些零碎布片縫成的百衲衣。裁縫佬平時連手指大的碎片都會留起來,拚成大塊,給自家人縫衣服。每天,隔壁的剃頭鋪晾出一竹篙潔白的毛巾,裁縫鋪這邊也會掛出大大小小十幾塊五彩花布來。

有人叫他們矮子裁縫鋪,嬉皮些的幹脆叫武大郎裁縫鋪。

不管叫什麼,裁縫佬都會答應,無論笑話什麼,裁縫佬也會陪著笑。他笑得厲害時,牙齒暴出來,眼淚流出來,“我們是吃百家飯的,求鄉親多照應。”一句話天天掛在嘴邊。

裁縫佬的爹原是一名體格健壯的船夫,河街還隻是個小碼頭的時候他就駕船往來跑,後來看上了街上的一個縫紉女,從此收了心,就在河街上安了家。裁縫佬出生後得過一場大病,兩條腿慢慢長成了羅圈腿,盤著走路。爹娘去世後他也幹起了裁縫,直到三十多歲時才遇到了願意嫁他的女人。

裁縫嫂比裁縫佬要高幾寸,年輕時算不上美也說不上醜,至少算個正常人。她一連生了五個女兒,個子一個比一個小,模樣一個比一個醜,隻有五妹的長勢像大個子。裁縫佬說五妹像爺爺,本該是個男孩子,可惜跑快了點。五妹喜歡狗,她養了一隻大黃狗,每天形影不離。

河街上的人隻要想到裁縫佬這麼窩囊的一家人也要活著,他們就該活得快樂。

裁縫佬當農民隻會讓全家餓死,他做不來田裏活,犁不了田,挑不起擔,好在苦學了一門手藝。手藝算不上精,但在這個小地方,也沒有綢緞細布可做,做些粗布衣服和舊衣翻新,來往水客的縫縫補補,倒也綽綽有餘。不求人,不乞討,飯桌上沒有魚肉,也不缺吃少頓。五個女兒不美一個也沒有落下殘疾,比起那些有上頓沒下頓的人家,那些有癡呆有絕症有缺手斷腳的人家,他很知足。

俗話說好死不如賴活,他耐著性子一天一天地熬,一月一年地熬,有活上門就認真做,針腳細密不偷工減料。閑時就教女兒練手上工夫,“爹娘給不了你們榮華富貴,但可以教你們一門手藝,將來不至於餓死。”

幾個女兒倒是溫順。每人有各自的小板凳、放針線碎布的小藤籮。幾姐妹每天坐在階基上,膝上放著小藤籮,像模像樣地做著針線活。柔柔的手指穿針引線,小小的身體就隨著一搖一擺。這時,你會發現,她們並不是生得一無是處,一雙手伸出來,水蔥兒似的。就這幾雙招人疼的小手兒,也讓人生出好些憐惜。

河街上的人有事無事總要議論幾句,這幾個閨女怎麼嫁得出去。

街上的幾個孤寡老人縫縫補補的活兒讓幾個女孩全包了,要給幾個小錢的都被裁縫佬推了,街鄰街坊的,有活隻管拿來,讓孩子們練練手藝。大妹送衣服上門時,豆腐店的聾子爺會給她幾塊豆腐,炒貨店的七婆婆給她一捧花生,坡上的人家給個柚子什麼的。小姐妹還能解解嘴饞,也很高興。

裁縫佬不僅剪裁新衣還接過往水客的舊衣翻新縫補等;有水客上河街來,在裁縫鋪坐片刻,補件衣服破洞,釘幾個扣子是常有的事。裁縫嫂拿出自家的酸辣壇子菜來招待水客一餐飯,讓水客高高興興地下河去,自然又有了回頭客。

水客中有一位三十多歲還未娶上媳婦的男人得了裁縫夫婦不少關照,他看上了二妹的手巧,不嫌二妹個子小,二妹十五歲那年就被他接走了。二妹也好像和船特別有緣,從小就喜歡上船上去玩。她會遊泳。若論長相,也是姐妹中最順眼的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