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回城的日子(1 / 2)

31.回城的日子

回城的日子較之知青歲月有其更艱難的一麵,向你打開的門很多,但每一張門都難以跨進去。

一夜流浪

我22歲那年,為生產隊畫了一幅3米高的毛主席油畫像,是打格子放大畫的。隊上的農民抬著去公社開大會,一路好威風。不久我被招工進縣城一家造紙廠。結束了將近六年的知青生活, 當上了工廠化驗室的一名學徒工。

從湘南的老山中走出來,坐上大輪船經過洞庭湖時,很是震撼。小時就聽大人說過“八百裏洞庭”,憑欄遠眺,觀水天一色,恍惚水就是天,天就是水。船一靠碼頭,就感覺粘在身上幾年的土疙瘩被洞庭湖水洗淨了。

縣文化館舉辦的美術創作班吸收我參加,落實創作題材時,我談了正在構思的《 漁民圖 》,布網捕魚的場麵還設想得很大。美術幹事很詫異,“你當過漁民嗎?你有過漁民的生活嗎?”

我直搖頭。

“你應當畫自己最熟悉的生活,你可以畫一個穿白大褂的姑娘手拿三角玻璃瓶在儀器前做化驗。”他說著,當即為我畫了一個草圖。

我當時並不懂得創作的真正含義。我在湘江邊上長大,又在一個邊遠山區的小村莊裏住了幾年,看過一條小小的白水河,和洞庭湖比起來,它隻是一條模糊的細線。我對漂泊在洞庭湖上的漁船有一種神往,那些背闊手長的漁民將網撒出去時動作的矯健和銀白色的漁網在半空中散開來如朵朵白蓮花開的美麗。

一個星期天的早晨,我背上畫夾去離縣城30裏外的漁村畫速寫。我每月的學徒工資19元,買好一個月的飯菜票總留下5元作零用。我舍不得坐汽車,就步行去。廠裏的師傅告訴我走小路不到30裏,我想最多走四個小時吧。哪知鄉路彎彎曲曲,說是30裏,實際上足有40多裏路。我一直走到下午才看到寬闊的湖麵。漁村的房屋密密匝匝,白牆黛瓦,綠樹婆娑,像是剛從水裏伸出來的,顯得水墨淋漓。泊滿船隻的港灣如一條深色的岸,將水天劃開來。

擺渡的老漢一身青布衣裳,頭上盤著青布大包頭,與山區農民不同的是腦後還搭下來一大塊,想是湖區多風的緣故吧。我告訴他,我是來看他們打魚的。他神情怪怪地說:“你一個姑娘家大老遠跑來看打魚?”

我忙解釋:“我是來畫畫的。”

“哦,你是省裏畫圖的幹部。”老漢說話挺有意思。我早聽說過,省城裏許多畫家都來漁村體驗過生活。

我問他:“現在是不是有很多人在湖裏打魚?”

“都要黑了,早收船了。”我心裏頓時涼了半截,懊悔不該節約車票錢。上岸後,我趕忙往湖邊跑。

湖麵上沒有一條船,白蒙蒙一片汪洋。臨來時廠裏的師傅告訴我,她的表弟是漁民,你隻要坐上他的船在湖裏兜一圈,看他打一網魚,管保你畫張好畫。

我往村子深裏走,這才發現,裏麵的世界非常之大。河汊縱橫,幾個漁村相對而望。漁民駕著自家的小船就像城裏人騎著自行車一樣往來於河汊之間。

我坐上一個漁民的小舟來到了一個村子。找到我師傅的表弟時尷尬極了。我師傅有50多歲了,沒想到她的表弟是個20來歲的年輕人。我說是她的表姐介紹我來的。話剛出口,旁邊幾個後生歪著嘴笑,他的臉一下刷地通紅。

我慌忙說天快黑了,得趕快回城裏去。

站了一分鍾就想逃,因為黑雲已經降落了。他劃著小船送我到了離渡船最近的一個村子,說你往前走就是。如果我開口請他直接送我到渡口,或許他會樂意的,那一刻我卻難以啟齒。我從未見過如此靦腆的漢子,他甚至未正眼看我一眼。我真想看到電影裏出現過的鏡頭:船夫用長篙將小船推到水中心,然後身子一躍跳上船,那多精彩!可惜水麵不寬,他人又高大,長篙經他輕輕幾點,小船就靠了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