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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人在天橋

從橋上經過的人不管是白領、藍領還是苦力活者,心中必定有一根紅線,橋頭是一個希望,橋尾有他為自己設定的歸處。這座橋就連著機遇與愛,辛勞與溫馨。

每天,你在橋的兩頭奔跑,跑得大汗淋漓,風裏雨裏祈禱著:橋,在你的奔跑中日益加固。有一天,讓你牽掛的人,為之奔波在橋兩頭的人,因為某種原因遠離了這座橋,遠離了這座城市,你倚欄遠望,長長的思念,讓橋成了永恒。

哪一天,你的思念被無情砍斷,橋,也就被你望斷。

幾年前,我加入了南下打工者之列,每天必須經過一座天橋。那是一座老橋,比起市中心那些有遮陽擋雨的穹頂,不鏽鋼橋欄的高架橋來說,最是簡陋。胖墩墩粗塔塔的,走在上麵好像比走在橋下人行道還不安全。橋欄新刷了藍油漆,很耀眼。它遠遠地告訴你,這裏有一座天橋。

上橋和下橋有四五十級石階,上和下的中間都坐著一位白發蒼蒼的老人,上的這邊坐著老大娘,下的那邊坐的是一位老大爺。橋麵不到五米寬,早已有人占據了地盤。有人向你遞名片,你偏過頭去,側過身去,又撲麵對著向你兜售鮮花、圖書和工藝品的人,你隻能在人縫中迂曲而行。

橋下,車水馬龍,寬闊的六車道被太陽曬得燦爛炫目,行人隱蔽在樹影婆娑的人行道上,大都市的大動作在井然有序中進行。橋上倒像街頭巷尾的小鬧市:一年四季鮮花盛開,吃的水果、戴的項鏈首飾、看的圖書影像光碟,五花八門,應有盡有。若論看風景,橋上的風景比橋下的風景好看;若論看人,橋上的人也比橋下的人有色彩。我常遇見一位年齡與我相仿的女士,她麵容安詳,步態從容,有幾分端莊幾分和善。次數多了,互相會對視一眼,有時走過身了還回頭一望,那一眼的意會中,感覺與她屬於同一類人,有一份過得去的工作。也常見一位推著單車過橋的青年婦女,她總是急躁地摁著車鈴;更多的是夾著包腳步一陣風的男士;黑發披肩穿高跟尖鞋的靚女。鮮豔的要數幾個小販,男人炫耀手中花花綠綠的商品,女人橋頭橋尾跑動如彩蝶飄舞。橋中央靠一邊欄杆躺著一個戴眼鏡的年輕人,兩個石頭壓著一張紙,上麵寫滿黑壓壓的字,大意是剛剛大學畢業,南下找工作不幸錢包被偷,請求幫助如此等等。他雙手抓住欄杆,臉麵緊貼在上麵。想求助於人又懼怕鄙薄的眼光。

橋頭和橋尾都有東西兩方支橋,從四方登橋的人來說,橋尾即是橋頭,橋頭即是橋尾。橋上吹著自由的風,南來北往都是客,南腔北調,無羈無束。從橋上經過的人,沒有誰瞧不起誰,今天與你擦肩而過,明天就有人不再走這座橋了。

我工作的那間辦公室位於一棟高樓的十幾層,依窗,可以遠遠地俯瞰那座橋,就像看幾張平鋪的牛皮紙那麼簡單。記得有位編輯做一本介紹老城老橋的圖書,有意地選用粗糙結實的牛皮紙。書出版後,竟有事半功倍的效果。

沒有人能告訴你,這座遠看就像牛皮紙的天橋,每天有多少人經過?幾百、幾千、幾萬、甚至於幾十萬人?

偶有巡視的警察登上高架橋的時候,就是橋上刮旋風的時候,小販們一陣瘋跑,顧不得散落在橋上的物品。隻有石階上坐著的兩位老人巋然不動,他們沉默不語,白發在你眼前抖動。

我第一次見到老大娘時很震撼,大風撩不起她的白發,那頭白發紅黃藍黑顏色都有,被厚厚的汙垢粘成了結實的粗麻繩,一股一股地向著行人叉開來。看不到她緊貼著膝蓋的臉麵,此刻,臉麵也是多餘的。

下橋時,就看到老大爺的背影,短短的白發像一頂白帽。他佝僂著腰,黑黢黢地抱成一團。走近時看清了他的臉,除了五官的位置所剩無幾。落進兩個深洞的眼珠也不正眼瞧你,嘴唇緊抿成一條線。

像是剛剛離開卵石和泥漿壘成的屋子,他們的白發、烏黑僵硬的衣服、從頭到腳橫七豎八的皺紋、渾身散發著泥土氣息。如此的老人,顯然與橋下的那個世界極不協調,但混雜在橋上的水泥灰和南來北往的雜色人中倒也十分和諧。一個坐橋頭,一個坐橋尾,像是統管了橋上一大撥子人。

第二次見到老大娘時,她已經坐直了,頭發顯然梳洗過,全部抹至耳後,露出一個大臉龐來,年紀像六十多歲。她臉色較黑,細看卻發覺紅比黑的成分多,眉毛和密織的皺紋泛著白光,與白發絲絲相連,使她的麵容有些柔和。她很像我在麗江老街上見到的一位納西族老太太,那位老太太也有讓我震撼的白發,隻是白發更長更粗一些,織成兩個辮子搭在胸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