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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趕下午的班車回了老莊子。進村的時候碰見為忠,他大著嗓門問:“為國,從哪攤來家呀?”
“去瓦屋找禮九下棋的。”我說。為忠也沒有起疑。
我喜歡去瓦屋找禮九村子上無人不知。再說了,我空著身子,既沒有挑擔子也沒有拎東西,也不像是村外回來的。
終於順利到家。
繼芳沒有去上工,在屋裏等候消息。插上房門後她告訴我,為好到處找我,甚至找到禮九那兒去了。好在繼芳事先和禮九通了氣,說我去成集街上看牙了。這幾天我嘴裏上火,半邊臉腫得老高,為好他也是知道的。我隻是驚訝於為好的嗅覺,看來上次的南京之行已使他成了驚弓之鳥。這次要是再往南京辦,無論成與不成都得格外小心,千萬大意不得。
繼芳問我去公安局怎麼說?我沒有回答,而是讓她把我當年當知青時用過的黃書包找出來。繼芳一麵翻箱倒櫃地找書包,一麵問我:“你要這東西幹什麼?”
我說:“要做最壞的打算,沒準我要坐牢。”
於是繼芳就不找了,坐在箱子上抹眼淚。“還有一種可能,”我說,“就是知青證明能開出來,那樣的話,我就能辦回南京了。”
繼芳被我說糊塗了,我也沒有進一步解釋,隻是讓她幫我準備必要的東西。書包找到以後,我讓繼芳放進兩件我的換洗衣服、一塊肥皂、一把牙刷以及牙膏。我想了想,又讓繼芳把堂屋桌子上的《毛選》四卷放了進去。將裝著這些東西的書包在門後掛好,我對繼芳說:“接下來我們就等結果吧,是禍躲不過,是福也一樣。”
然後,我就心安理得了,精神也放鬆下來。吃晚飯以前,我領著銀針玩了一會兒。
我們來到園子西邊的小河邊上,撿起土塊撇水花。我人大手長,銀針自然不是我的對手。但我有意讓著銀針。如果他撇出的土塊能在水麵上跳三下,我撇的土塊就隻能跳兩下。銀針撇的土塊跳四下,我的就跳三下,然後沉入河水裏。銀針自然十分興奮,大呼小叫的。繼芳看我們父子玩得高興,似乎也不怎麼焦慮了。
我和銀針撇水花玩的時候,為好過來了。他笑嗬嗬地在我們身邊走了一圈,什麼都沒說,也沒有提白天找我的事。然後就倒背著手走回屋裏去了。可見,他找我也沒有什麼特別的事,隻是怕我又去南京了。
晚上,一家人早早就睡下了。因為早上起得早,又辛苦奔波了一天,腦袋一沾枕頭我就睡著了。夜裏我被一陣警笛聲驚醒,由於比較遙遠,聽上去似幻非真的,我還以為是做夢呢。直到那聲音變大,持續不斷,我才確信這不是在做夢。
身邊的繼芳仍然在酣睡,蹙著眉頭,咕嘎咕嘎地磨著牙。也難怪,老莊子上的人什麼時候聽過警笛聲?對此沒有應有的敏感。甚至村子上的狗都沒有開始叫。我爬下床去,在黑暗中摸索著衣服穿上。直到我套上鞋子,村上的狗這才叫了起來。
繼芳這時也醒了。她伸過一隻手,在床上我空出來的地方摸索著:“他爹!他爹!”繼芳叫道。
“我在這。”我說,“繼芳,他們來抓我了。”
繼芳一骨碌就坐了起來,木木地問:“在哪攤?你咋知道的?”
“你聽。”
“是狗叫。”
老莊子上的狗越叫越凶了,鍋巴也加入了進去,拚命地吠叫著。警笛聲混入一片犬吠聲,反倒不像剛才那麼突兀了。突然那警笛聲完全消失了。我心裏想,警車已經開到了大範大隊部,再也沒有路往下去了。全副武裝的公安戰士正從那車上下來,打著手電筒往老莊子上趕呢。因此我還有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