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遲璋
春日暖陽,密林中背陰處僅存的積雪也漸次消融,彙入橫亙青鹿圍場的留雁溪中。幾隻野羚正垂頭在溪中飲水,林中忽地響起驅趕野物的號角,其間夾雜著獵犬吠叫和雜遝的馬蹄聲。
今上生母慈裕太後篤信佛法,好生戒殺,青鹿圍場已經有幾年未曾聞得獵角吹鳴。早已失去警惕之心的野羚受驚之下拔足狂奔,一隻羽箭破空飛來,瞬時穿透了其中一隻的脖頸。
煙塵中奔出的是七八個騎著矮腳紅鬃馬的少年,一個個身著滾著銀邊的玄色勁裝,最大的不過十一二歲,最小的隻有七八歲的摸樣。領頭的那一個縱馬奔到近處,一隻腳勾住腳蹬,側身撈起那隻四蹄仍在掙動的羚羊。
他年紀尚幼,臂力不足,竟也能將那半大的羚羊抗在肩上,任溫熱的血水汩汩流了滿身。少年咧嘴笑得歡暢,另有兩人歡叫著圍上前去,臉上驕傲萬分,仿佛那羚羊便是自己獵殺的一般。
後麵的四個少年,遠遠勒停了馬。定遠將軍燕步雲的長子燕無錯眼見剩下的幾隻羚羊沒入密林,猛地將手中鐵弓摔在地上,恨恨道:“竟被姚家的雜種胡兒搶了先!”小他兩歲的燕無咎瞪大了雙眼,一臉豔羨,想上前看個仔細,卻又怕惹惱了哥哥,隻好偷偷地在他身後伸長了脖子探看。
被燕無錯稱作雜種胡兒的少年,名喚姚吉羅,是安永將軍姚萬年與一個胡女所生。據說姚吉羅的外祖父本是個販賣香料的胡商,在青雲郡遭了強盜,幾乎丟了性命,幸虧姚萬年出手相助,這才以女相謝。
這姚吉羅容貌肖似其母,高鼻深目,因此也有個小名兒喚作胡兒。隻是家中人如此稱呼,是透著一股子親熱喜愛,但旁人叫來,便有些玩笑促狹的意味了。姚吉羅年紀雖小,卻也清楚其中的分別。
剛剛燕無錯那一句,聲音不高,卻也足以傳到姚吉羅耳中。姚吉羅眯起碧藍的眼珠,噗地一聲吐出口中草梗,身旁的兩個異母弟弟姚平喜、姚安樂兩個一齊轉過頭來,繃緊了小臉,呲著殘缺的乳牙,像兩隻按耐不住急欲撲出的小犬。
燕無錯無畏地迎著姚家三兄弟的目光,冷笑一聲,正欲打馬上前,一隻手卻斜拉裏伸出,扣住了他的肩膀。他不耐煩地轉過頭,果然看見表弟裴陵貼上前的笑臉。
“姚、尉遲兩位將軍和舅舅即刻便到,青鹿圍場更不是鬧事的地方。”他似是勸說燕無錯,眼睛卻瞟向姚吉羅,不出所料地看到對方挑了挑眉毛,神情也略有緩和,這才又安撫燕無錯道:“表兄獵了麅子、野兔,再加上我手中這隻鴻雁,也未必就輸給他姚家!”
燕無錯剛剛急於求勝,這才口不擇言,此時也有些後悔。眼見姚吉羅身旁的姚平喜、姚安樂一副殺氣騰騰的樣子,回過頭卻隻看見一臉茫然,粉團一般的燕無咎和不擅騎馬,磨傷了大腿,此時正竭力將屁股從馬鞍上挪開的裴陵。
燕無錯突然產生一種天妒英才,英雄失路,強將手下皆是殘兵的悲涼之感。
裴齡一張嘴最是閑不住,又嘻嘻笑道:“這次皇上聖恩讓我們隨舅舅前來圍場射獵,你我兄弟三人總算沒有丟了舅舅的顏麵。隻是,尉遲將軍怕是要大大的光火了……”
經他一提,眾少年紛紛將目光投向一人。那孩子落在最後,此時靜靜坐於馬上,對剛剛的紛爭似乎一無所覺。他生得長眉秀目,鼻挺口薄,本是極出眾的麵相,但卻偏偏沒有絲毫尋常孩童的靈動生氣。
“尉遲家的小傻子——”豁牙的姚平喜一句話還不曾說完,便被姚吉羅一巴掌打在頭上,他偏側著頭,敢怒不敢言地住了嘴。
龍威將軍尉遲恭的獨子尉遲璋是個傻子。這是整個長安城盡人皆知的事。人們心中也是疑惑,那尉遲恭有勇有謀、威風凜凜的一條漢子,討的老婆又是千嬌百媚的摸樣,竟生出這樣一個癡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