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人麵如粉桃,發若堆雲,眯起眼睛笑得異常溫柔。李莫卻大大打了個寒噤。逝年如水,這女狐狸南白璧竟仿佛還是十幾年前的模樣。他南、南地叫了幾聲,眼珠轉了轉,才恭敬地喚道:“尉遲夫人。”
南白璧笑眯眯地為他整了整睡亂的中衣領口,又握著他手露出手腕上那一處箭傷:“三郎何時到了長安?”
李莫老老實實道:“一月前就出了巢山,臨行前父親叮囑,不要輕易打擾夫人,這才未曾拜訪。”
南白璧笑道:“賢王太過見外,不過既是他有言在先,你我還是遵從為好。隻是不知三郎又怎會再遇阿璋,被他帶回家裏,還安置在自己房中?”
李莫心虛道:“我在酒樓大醉,阿璋好心收留。不過是偶然相逢,全沒有什麼其他糾葛。”
南白璧歎了口氣:“三郎無需隱瞞,阿璋已將昨日你替他解困之事說與我聽,多謝你救他危難。你可知,他本性淡薄,至交好友隻有姚家、燕家幾個孩子,更從不曾帶人回到家中。”她頓了頓,又緩緩道:“你說,他可還記得你?”
李莫搖頭道:“巢山韋望春配製的無須記最有效驗,阿璋他怕是一輩子也想不起我來。”這句話本是實情,但他說到這裏竟還是生出些酸楚之意。
南白璧似是舒了口氣:“阿璋恢複靈識,全賴巢山之功。隻是既然他已忘了舊事,這樣安穩度日也好。像個尋常人一般,娶妻生子,曆經生老病死,其實也是件幸事。”
李莫揣摩她話中之意,竟是不想再與巢山生出什麼糾葛,便狠心道:“夫人放心。此次若非機緣巧合,阿璋與我也不會相見。既是萍水相聚,片刻就會水流萍散。”
南白璧盯著他,突然道:“阿璋此刻正在後園習練弓箭。”
李莫聞言起身,穿袍著靴,收拾齊整後又拿起枕邊的琵琶譜,小心收入懷中。他強作瀟灑,胸口卻起伏不止,向著南白璧拱手道:“李莫這便告辭了。相見無期,還請夫人,替我謝謝阿璋。”
李莫長兄李臻在長安多年經營,秘密在多處置辦產業,但明麵上卻隻是東市藥鋪永濟堂的老板。不棲在長安現身,也是他得到消息傳回巢山。
如此重大之事,父親卻偏偏派了少不經事,浮誇隨性的李三前來,還附帶一個前來長安學藝的剛直暴躁的曹保保,讓他頭疼無比,苦不堪言,每日裏羽毛都多掉了幾根。
他在安邑坊青絲巷賃下了一處三進空宅,供李莫與曹保保落腳,又雇傭了幾個仆從打理宅中諸般雜事。自己也索性搬入宅子,留心看管,免得這兩個冤家成事不足,敗露行藏,為巢山招惹什麼事端。
李莫硬著頭皮進了前堂,果然見大哥端坐矮榻之後,細細抿著茶水。小仆碧藻垂頭喪氣地站在一旁,如同一隻遭風霜打過的鵪鶉。
李莫故作歡快,道:“這般時刻,大哥怎麼還沒有去東市店裏?”
李臻抬了頭,眼下盡是淡淡的青黑顏色,卻輕聲細語詢問:“昨日花會之後,你又去了哪裏?”
李莫含糊其辭:“與幾個朋友飲酒,不想竟醉了,便隨便找了個住處。”
李臻小心放好青瓷茶盞,才重手拍在案上,喝道:“還敢胡言!我著碧藻一家家酒樓尋了去,卻聽說你被那尉遲璋帶回了家中!父親曾吩咐你謹言慎行,收斂性情。母親也再三叮嚀,要你不要任性妄為,凡事小心為上。大哥我更是每日提醒,千萬不要再和尉遲家有什麼牽扯——”
他絮絮叨叨鋪陳開來,李莫也難以招架,慌忙打斷他道:“追查不棲之事已經有了進展!”
李臻硬生生截住話頭,幹咳了幾聲:“你查出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