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妹(修)

順治十七年的冬天格外寒冷。

呼呼的寒風如刀子般刮著,屋簷下結成尖尖的冰棱子,一座茅草為頂泥土為牆的舊房屋搖搖欲墜,屋頂上厚重的積雪幾乎快要壓斷不甚結實的房梁。

挨著東邊牆壁磊了個窄窄的土炕,灰藍色粗布的新棉絮下,起伏著一個小小的身體,不時有重重的咳嗽聲與沉沉的呼氣聲傳來。

一個臉蛋圓圓的小姑娘,穿著身灰撲撲的看不出本來顏色的夾衣,從東邊的小偏房裏出來,手裏小心翼翼護著碗熱氣騰騰的苦藥汁子,慢慢往正屋裏挪。

用手肘子頂開沉重的房門,發出刺耳的“吱嘎”聲,炕上的人皺皺眉,偏過頭朝著牆麵又重重咳嗽幾聲。這幾聲咳嗽遠比先前深沉,似乎要把膽汁咳出來般。

圓臉小姑娘唬了一大跳,也顧不得禮儀,迅速鑽進門內,用屁股把老木門頂回去,邁著急促的步子走到炕邊,湯藥也灑了幾滴出來。還好小姑娘手穩而熟稔,藥也沒有灑出多少。

大冷天的,她額頭上竟冒出了細密的汗珠。把碗擱在炕沿,她疾聲呼喚:“錦兒,錦兒,快醒醒。我已經把藥熬好了,你快起來喝下去吧。”

被叫做錦兒的小姑娘眼角不由自主的滑下兩滴淚水,欲開口說話,卻又引來陣連綿不斷的咳嗽。圓臉小姑娘連忙上前拍著錦兒瘦骨嶙嶙的背脊。

好不容易停止咳嗽,錦兒轉過頭來看著小姐妹。隻見錦兒的臉色蠟黃,下巴尖尖,眼底下烏青一片,鼻子通紅,嘴唇幹裂無一絲血色,顯然是久病沉屙的模樣。那緊緊抓著被子的手已是瘦得可以與雞爪子媲美。

但是,在這樣潦倒困苦之下,她的麵容輪廓仍不失秀麗婉約。隻是年紀尚幼,十分的美麗此時不過露出二分罷了。她與圓臉小姑娘相比,倒是後者更像個孩子些。

在淚光閃閃的圓臉小姑娘殷切注視下,錦兒狠下心搖搖頭,細細的聲音仿若歎息:“姐姐,我的身子好不了啦,這藥不吃也罷。你還是留著銀錢買糧食柴火過冬吧。”說完,又是幾聲咳嗽。

“咱們還有些銀兩,錦兒不要操心。”圓臉小姑娘泫然欲泣,低聲乞求道:“錦兒,就算姐姐求你,你把藥喝下吧。爹爹娘親和弟弟都走了,幹爹幹娘也走了,如今,這世上隻剩下你和姐姐相依為命。如果……如果連錦兒也拋下姐姐離開,姐姐還不如跟著你走!黃泉路上,你我姐妹二人也好作伴。到時見到義父義母,姐姐也能挺直腰杆。”說著,她的眼淚如不斷線的珠子般滾滾而落。

錦兒眼底一暗,小姑娘竟生了求死之心,這可如何是好?事實上,她並非圓臉小姑娘口口聲聲喊的“錦兒”,雖然她的乳名也叫做“錦兒”。她姓蘇名錦,乃是生活在21世紀,有天府之國美稱的成都市的一名金領。家中上有父母,下有一對雙胞胎弟妹蘇繡和蘇綾。

就職於五星級酒店任大堂經理的她,參加了集團周年慶組織的揚州旅遊,在遊覽當地名園個園之時撞上了一株竹子,竹子隻細微顫了顫,而她卻被這一撞撞到了清朝。醒來時也是這個小姑娘,還穿著一身粗布孝衣,伏在她身邊壓抑的哭,一雙杏眼紅腫得大了兩倍。

約摸過了幾天,蘇錦總算弄清了自己的處境:出身於正白旗漢軍包衣,祖上原為盛京的漢族人,祖宗明智的投靠了睿親王多爾袞,全族從龍入關,在揚州紮了根。祖父當得一個小官,家中有些積蓄,勉強算是中富階級,父親苦苦讀書,一心想考上舉人脫離包衣籍。奈何天意弄人,村子裏忽然流行起、天花,圓臉小姑娘的爹娘弟弟與錦兒的娘親皆喪命於此。父親變賣家產,帶著女兒與義女跋涉千山萬水,進了京城,想要參加科舉考試。父親沒錢住客棧,便在郊外買下一戶農家的茅草房,帶著兩女艱難度日。家破妻亡,生活淒苦,身心俱疲的父親在冬季裏大病不起,半月後一命嗚呼,到地下見愛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