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饒宗頤:我的生活與學術是合一的
饒宗頤:我的生活與學術是合一的
饒宗頤先生是國際漢學界公認的學術泰鬥。趁他前來廣州中山大學參加詹安泰先生百年誕辰學術研討會之便,我采訪了這位蜚聲海內外的國學大師。
饒先生清臒儒雅,談起話來不疾不徐。單從外表,人們很難看出這位略顯單薄的老人身上,竟會蘊藏著這樣巨大的文化創造力。
饒先生著述70多部,論文400餘篇,學問涉及國學的幾乎所有門類,包括敦煌學、甲骨學、詞學、史學、考古學、目錄學、楚辭學、金石學、音樂史、道教史、佛學、古文論、潮州學等。此外,他還精通琴、詩、書、畫,能說英、法、日語,通曉古英文、梵文、希波萊文、波斯文……
在所涉及的學術領域,他都不是淺嚐輒止,泛泛議論,而是蹊徑獨辟,見解深刻,做了許多開創性的工作:第一個編著詞學目錄、楚辭書錄;第一個研究《日書》;第一個研究敦煌白畫及寫卷書法;第一個將殷禮與甲骨文聯係研究;第一個提出“海上絲綢之路”概念;第一個編輯《全明詞》……這樣的“第一”,有專家統計,超過了100項。
這些漫無邊際的領域,許多人窮一生功力能做到或做好其中的一項,也足以立身和自傲了,他為什麼竟能達到這樣一個令人不可思議的境界?
語文是基本
“很多人這麼問,其實我也不知道。”麵對我的好奇,饒先生笑一笑,用流利的普通話回答,“做學問,第一先要把本國的文字搞好,語文是基礎,基礎是最重要的。還有就是興趣。”
饒宗頤字選堂,號固庵,1917年生於廣東潮安縣(現潮州市)的一個大戶人家。他的父親饒鍔兄弟四人,每人都開有錢莊,自己發行錢票,是當時當地不折不扣的首富。饒鍔建有天嘯樓,藏書數萬卷,也是位學者。在父親的影響下,饒宗頤自幼便泡在天嘯樓的萬卷藏書裏。“那麼多書,我整天看,就像孩子在玩。我很早就能寫詩填詞,中國曆史從哪一年到哪一年我都清楚,先後順序不會搞亂。”
從《資治通鑒》到佛經,從老莊到還珠樓主,饒宗頤無書不讀。有一段時間,這位聰穎過人的少年迷戀於武俠小說,甚至自己還寫了一部《後封神榜》,那時他才十三四歲。
“我的基礎16歲之前就打下了。”采訪中,饒先生多次提到“16歲”。事後我查閱資料,才知道16歲那一年,對饒宗頤的確有著不尋常的意義。就在這一年,他的第一篇論文《潮州舊誌考》,發表在顧頡剛先生主編的《禹貢》雜誌上,這標誌著他學術生涯的開始;同年,自幼喪母的他,又失去了父親。父親給他留下產業和一部未完成的書稿。“這兩件事,我隻能做好一件。我把他的學術繼續下來,但是生意就沒辦法管了。”
18歲,饒宗頤完成了父親的遺作《潮州藝文誌》,這部著作震動了當時的中國學界,對後來的地方誌編撰影響深遠。
一生轉折在香港
來到香港並在此定居,是饒宗頤一生的重要轉折。
《潮州藝文誌》被《嶺南大學學報》破例用兩個專號刊出,引起中山大學校長鄒魯的注意。於是他聘請這位少年早慧的潮州才子任廣東通誌館的纂修。當時中山大學地方誌的藏書量非常豐富,僅次於北京,在全國占第二位。1938年,饒宗頤又受聘為中山大學的研究員。當時日本入侵,中山大學已遷往雲南。饒宗頤去雲南途經香港,大病了一場,他斟酌猶疑之後,決定還是留下來醫病。
在香港,他遇到了商務印書館前任總經理王雲五和大學者葉恭綽,以後,他幫助王雲五編《中山大辭典》和四角號碼,幫助葉恭綽編《全清詞鈔》,有機會看到大量古文字材料和珍本,視野大開。“我很感謝葉先生和王先生,他們幫了我的忙,我不必再去中大。但實際上,我也幫了他們的忙,幫他們做了許多事。”
1952年,饒先生進入香港大學中文係任教。那以後,他真正進入了國際漢學界,去日本、法國、德國等地參加了一係列學術交流活動,尋訪到大批海外的珍貴材料,並推出了《殷代貞卜人物通考》等轟動國際學術界的著作。
中國學界有“北錢南饒”的說法,“錢”指錢鍾書,“饒”即饒宗頤。在學貫中西、融古彙今、博學多才、記憶超群方麵,錢、饒的確有共同之處。但是,在饒宗頤頻繁參加國際間學術交流,不斷有新發現新著作的時候,錢鍾書卻正在鹹寧幹校勞動。“錢先生做學問的環境不如我好,我比較幸運。香港是個國際化的都市,說它沒文化,這不對。”
香港對饒宗頤非常重要,他在這裏成就了自己的事業;而對香港來說,饒宗頤也同樣重要,餘秋雨有句話——“香港有了饒宗頤,就不能說是文化沙漠。”
隻上過一年學的“百科全書”
如今,饒宗頤先生在國際漢學界的地位是無人能及的。1962年,他因在甲骨學上的貢獻而獲法國最高學術成就的儒蓮漢學獎。1993年,他獲法國索邦高等研究院人文科學博士學位,這是125年來索邦學院首次授予人文學科博士學位,也是125年來首次授予一個外國人。有人稱他是“中國文史活的百科全書”,有人讚他為“當代最偉大的漢學家”,而流傳最廣的一句話出自一位法國漢學家之口——“饒宗頤先生不僅是法國漢學界的老師,而且是全歐洲漢學界的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