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如此。老太婆還以為你是……唉,現在想來倒是婦道人家見識短了,林公子莫要見怪。”劉老夫人略略鬆了一口氣,道,“伶兒身上的毒是打小就有的,在年幼的時候甚至差點兒夭折,後來有幸遇到一位遊方的老醫師,他自稱姓任,說伶兒這毒無仙丹可解,須得以毒攻毒,後來他給我開了兩個方子,一劑是猛藥,伶兒服下之後半個時辰即可見效,但是隻有一成的生機,另一劑需要長期服用,每月一次,便能減緩毒發的病痛,延長伶兒十餘年的性命。”

“老夫人所說的醫師可是叫任我行?”林闇出言相詢。

劉老夫人點頭道:“正是這名字,端的張狂,不過他醫術確實不錯,伶兒身上的不解之毒服藥之後,病痛立消。”

“老夫人所說藥可是這個?”林闇從隨身的袋子中掏出那顆糖。

劉老夫人看完,苦笑道:“可不就是這個,你可知我每次喚伶兒吃這藥糖之時,當真是心若刀絞,眼見著他年已及冠,十餘年之期轉眼將至,我便好似看著他離黃泉越來越近,我這老太婆終有一日要白發人送黑發人,所以他喜歡做什麼,即便是出去醉酒胡混,隻要他還記得回這個家,我也就由他去了……”

林闇對這些絮絮叨叨的陳年舊事顯然不是很感興趣,但也並未打斷劉老夫人的話,隻是等她停下來之時,繼續追問道:“那這毒到底從何而來?”

劉老夫人臉色一僵,道:“這個……我也不是很清楚,隻是伶兒第一次毒發的時候,我才知道他中了毒。”

林闇將那顆糖重新收好,淡淡道:“這毒從哪兒來老夫人不願意說,我也還是查得到,至多不過多費些時間罷了。隻不過,要害九公子的人可不會一直安安分分地等著我查出來再下手,老夫人,我聽得府裏人說您從不讓九公子出這臨武縣,即使是其他兄姊家中亦是不允,恐怕是為了避禍吧?”·思·兔·網·

“你……”劉老夫人手有點兒抖。

“恕我直言,男兒誌在四方,您留得住他一時,留不住他一世,他縱然現在可以安步當車,蝸居在這方寸之地,但也保不齊哪天要去看看這天下。”林闇站起身來,正色道,“到時候,若他遇著了當日對他下毒手之人,像他這樣毫無防備的性子,隻怕會立馬喪命。劉老夫人,您當真忍心?”

劉老夫人重重歎息一聲,道:“世道不寧,人心繁複,我又怎知你是不是可信之人。”

麵對質疑,林闇也不氣惱,隻是微笑道:“老夫人說出這話來,應當也是對我有了幾分信任,若我說當年那任我行正是家師華佗常用的化名,不知老夫人做何感想?”

劉老夫人大吃一驚,勉強撐起身子,道:“此話當真?!”

林闇道:“我又何必出言相欺,再者說,我要真對九公子不利,在山上的時候,我大可以視而不見,老夫人今天大概也見不著活著的九公子了。”

劉老夫人沉吟半晌,這才緩緩道:“其實,伶兒並非我的親生骨肉,而是我義結金蘭的手帕交所生。二十年前,她忽然來投奔我,說是夫家主母不容,被趕了出來,想到我這兒來避禍。那時她已有身孕,恰好我也身懷六甲,便和她一同在這偏院中養著,我們二人同時分娩,隻可惜我年歲太大,親生孩兒早已是個死胎,而她則是因為體弱,生下伶兒後便撒手人寰。我就把伶兒當自己的親生孩子撫養。那毒,隻怕是我那手帕交懷胎之時便已經下了。”

“她的夫家又是何人?”林闇略皺了眉,那樣的毒,並不是尋常人家能夠輕易拿到手的。

劉老夫人搖了搖頭,道:“其實她並非明媒正娶,那個人的來頭她也從不肯說,我隻知道那人在東都洛陽,想來應該是個大人物。”

第十四章

羹湯藥石方作罷,茜紗窗外日影斜。

這一日,林朗陪著劉老夫人在她屋裏用了膳,又陪她說了些話兒。——經過多日的調養,劉老夫人的氣色明顯好了起來,林朗看著也頗為心寬,對於這老婦人,他還是覺得親切多過猜忌,最初的那些他寧可相信隻是個誤會。

等到太陽下山,林朗才回了自己的院子,抬眼卻見一人負手立在院中那棵垂楊柳樹下,對著天邊幾抹丹砂般的殘霞,也不知在思量些什麼,暮光映著那張刻意塗成蠟黃的臉,絕不能算是好看,但是讓人覺得出奇柔和,他一襲青衣微動,斯人若清風,瀟瀟兮不知欲何往。

明明相距不足一丈,林朗卻有種兩人千裏之遙的錯覺,也許從來到這世界,感覺最為親近的就是這人,但時至今日,林朗才發覺一直以來都是那人不著痕跡地關心和安定他的情緒,而他卻從未好好想過,那人為何會如此,那人想要的又是什麼,而他又何以為報。而今此番景象,倒像是兩人不自覺地生分了,林朗不由得落寞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