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陪小舅子上夜班
那一年,在一個陌生的城市,我經常陪小舅子上夜班。
小舅子還小,也就十六七的歲數,心中充滿幻想,總想當演員什麼的。
我們給他找的工作他不大滿意,在電線廠上班。那家電線廠在城市的西麵,幾乎已是城市的邊緣。我們家住在城市的南麵,要走一個直角的街路,然後直奔那家工廠。
小舅子上的是零點班。每天正是我們睡得最香的時候,妻子就叫醒我們(後來我想,妻子實際上比我們辛苦),小舅子哈欠連天,我也懵懵懂懂,我們穿衣起來,兩個人幽靈般地穿行在空無一人的大街上。
城市睡著,隻有幾顆稀疏的星星在天邊閃爍。這是一個新興的城市,街路兩旁還都是黑黢黢的,生長著不知名的植物,偶有一兩棟在建的建築,門窗都張著大嘴,趴在黑暗裏,看上去十分恐怖。
路上隻有我們兩個人一會兒長一會兒短的影子,我們不停地說話抵禦寒冷和心中的恐懼,而說話聲卻被寂靜放大,更顯出了夜晚的寂靜。總是怕從這裏那裏衝出什麼,把我們倆攔截,卻終是沒有。
我陪著他走到工廠的大門,看見門口昏暗的燈光照著小舅子瘦弱的背影隱進黑暗中,再獨自一人回去。回去的路上雖然孤單,卻是很輕鬆,我一路上暗暗鼓勵自己,我比他大十幾歲,我已經做了父親,我當然不會害怕。就這樣,回到了家中。
三個月後他突然說不幹了,管他姐要了點錢,背上自己的馬桶包就走了,那時候我才發現,他喉結已經很突出,嘴唇上生出了淺淺的胡須——小舅子已經長大了,他高高的個子,英俊的麵孔,確實應該自己去闖蕩了。
不久,他來電話告訴我們,他考上了某話劇團,我們為他高興。
後來,我常常會在零點左右醒來,望著漆黑的窗外,在那裏思來想去,也偶爾打亮燈,聽著妻子和兒子的囈語,在稿紙上寫點東西——我的許多詩歌和小說就是那麼寫成的。我有時暗自慶幸,是小舅子自己的決絕,改變了他的命運,也同時感謝他為我養成了這樣一個寫作的習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