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教授人們繁忙的情景,臉上是一派老懷欣慰的表情,基地裏大部分變異植物的研究都是在他的領導下進行的,跟他相比,林淩就是一個不怎麼靠譜的資料收集員——當然,是義務的。

蘇一念先看到了在半空中嘎嘎大笑的水水,然後才看到那個腰板筆直的小老頭兒。

端著一大摞盒子,她慢慢走了過去。

“孫教授,這幾年,您辛苦了。”老人臉上的溝壑更深了,頭發更白了,時間在他的身上痕跡深刻,艱辛和希望也雕琢出了智慧和豁達的印記。如果說,這個基地被洛書涵撐起了架子,被蘇一念撐起了信念,被顧堯撐起了製度,這位矍鑠的老人,是真正給了這個基地裏的人希望——隻有糧食,才是人類一切夢想的源泉,隻有餓不死,才會有架子,有信念,有製度。

百分之九十的人,並不知道這個偶爾出來遛鳥的老人究竟為他們做過什麼,他總是笑眯眯地端著一盒子糙米,仰頭看著天上聒噪的八哥。

現在,這個老人還是笑眯眯地,他看著蘇一念說:“蘇姑娘啊,這些年,你也辛苦啦,哈哈哈。”他撓了一下自己的頭又指了指蘇一念被鬥篷半遮住的白發,笑的更燦爛了。

“比起你們這些年輕人,我們能做的,實在不多啊,何苦恭維來恭維去的。”老人眨了眨眼睛。

蘇一念麵無表情,心裏略有了一絲暖意,看著老人賣完了萌,她把手裏的一個盒子遞給他:“您和幾位老先生一人一份,是……我媽媽準備的。”

蘇媽媽從來不會織毛衣,這些當然是蘇爸爸的成果,算是蘇家給幾位老教授的年禮。

老人打開盒子一看,一件深咖啡色的毛衣整齊漂亮裝在裏麵,上麵還有一雙棉質的厚手套。

老人的臉笑成了一朵菊花:“蘇太太好手藝啊,老頭子我過年有新衣服穿了,哈哈。”

在空中的黑色的大八哥盤旋了兩圈,落到老人的肩頭,抻著脖子瞪著毛衣,嘎嘎叫了幾聲:“新的!嘎嘎,新的!我的!”

老人把盒子小心蓋上,夾道腋下:“

鳥怎麼用穿衣服呀,傻鳥。”

“嘎嘎,傻鳥,來人!我的!”水水不依不饒。

老人像個老小孩兒一樣,一本正經地和八哥爭講了起來。

蘇一念搖了搖頭,轉身離開了。

她不知,這是她最後一次見到這個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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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公曆05年12月8日 Q市基地

蘇一念在夜裏被告知,孫教授,在睡夢中離開了這個世界。

那個態度囂張的黑色大八哥,從此也遍尋不到了。

滿城縞素,所有的異能者都換上了黑灰白的衣服(他們的大部分衣服也就是這個顏色的),基地裏第一次掛起了黑旗。當初洛書涵的死訊被隱瞞了近一個月,一個月後,蘇一念不同意再給她補上一場追悼。

當天,人們就舉行了葬禮。葬禮上,沒有鮮花,十三株被改良作物的幼苗被小心地移植在了它們的改良者身邊,寒冬裏,它們似乎在瑟瑟發抖,但是奇跡一般的,全部存活了下來。

葬禮上,也沒有哀樂,育幼所的孩子們給這個他們不認識的老人唱了一首兒歌,他們不知道這個老人改變了多少人的命運,但是看到周圍那些白發蒼蒼的老人都在抽泣,他們也不知不覺地紅了眼眶。

在這個近乎荒蕪的國度,這是一個大家都沒有注意到的奇跡,一個科學家,受到了比權力擁有者更崇高的待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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