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田園戀情(1 / 3)

第十一章 田園戀情

蘇奇在一所市邊上的中學畢業以後,就隨母親開始了田地裏的生活。在土地和鮮菜的氣息的包圍裏,她們播種啊,施肥啊,鋤草啊,日日地忙碌著,也快活著。

蘇奇原本是可以考上大學的,但在考大學前的一個學期裏,她忽然對一位外語老師起了愛慕之心,這使她常常視書本如天書一樣茫然無知,更糟糕的,是那老師的女朋友忽然出現在了學校裏,蘇奇常可以看到她小鳥依人樣地與那老師在操場上緩緩地散步。這使蘇奇小小的心靈愈發蒙上了痛苦的陰影。離開學校的一天,她找到老師慟哭了一場,同時以慟哭作了她初戀的結束。在她隨母親進到開闊、清新的菜地裏時,她忽然感到了從未有過的充實和愜意。

蘇奇的母親似是個不善於做母親的人,她曾以試探的口氣問蘇奇,想不想再複習一年?蘇奇則堅決地搖了頭。母親就沒再說什麼了。母親從不幹涉蘇奇的選擇,且她自己的選擇也常常要蘇奇來拿主意,比如種豆角還是種黃瓜?蘇奇想也沒想地說種黃瓜,母親就依她種了黃瓜。有時連蘇奇自己都覺出了過分,就反過來問母親,您說呢?母親仍然拿不準地說,隨便吧。母親做起活計來卻又出奇地靈巧、灑脫,雖是瘦弱的身子,卻能應付一切粗細、輕重的活計,就像天生是來擺布這些活計的,而不像別人捶腰捏背地喊累啊累啊的,受著活計的擺布。蘇奇總也說不準該把母親歸為哪一類的女人,麵對著母親的灑脫、靈巧,她甚至懷疑母親的少有主見是裝出來的,是有意對她蘇奇的“培養”;可是,她曉得母親又是最不會裝假的,倘若母親不想借給哪個人一樣東西,隻會說,問蘇奇吧。而連“沒有”也說不出。蘇奇隻好在心裏做著這樣的結論:母親做人是軟弱的,做活又是有力量的,母親大約天生屬於菜地。

這一天,蘇奇與母親在菜地裏鋤著雜草。地是澆過不久的,濕潤得很,一鋤下去,翻起的泥土就如同褐色的波浪,一浪接一浪的,讓人也隨了生出陣陣的清爽。

蘇奇開始是與母親並肩鋤著的,沒有多長時間,就被母親落下了一截。母親總是這樣,做起活來就不管不顧的,蘇奇曾多少次地說過母親,你不能把我一個人撇下不管。母親說,各有各的壟子,叫我怎麼管你。蘇奇說,你可以幫我,或者可以慢一點。母親順從地點點頭,但到真幹起來的時候,就又會把蘇奇忘得幹幹淨淨。這卻也不影響蘇奇的好心情,反而愈發使她對母親深深地愛著了。她常常由母親想到一個有教養的男孩,不強迫別人做什麼,卻又執拗、完美地做著自己喜歡做的事情。這樣的想像讓她感到了好笑,母親和男孩怎麼會聯在一起?她覺得,大約是那個有教養的男孩從沒出現過的緣故,即便那位她曾愛戀過的老師,與那男孩也還有很大的不同。因此,母親就好比一泓清泉,滋潤著蘇奇對未來男孩的想像,而眼下清新的泥土,似讓這想像更添了幾分親切和感動。

蘇奇。

蘇奇聽到母親在前麵喚她的聲音。她跟著嗯了一聲。

蘇奇,咋樣了?

蘇奇明白母親問的是什麼,但她不想回答。母親總是在她的前麵與她對話,這使她總也看不到母親的眼睛和臉麵。

蘇奇,問你呢?

蘇奇看母親轉過頭來,就盯了母親問,什麼?

母親又將頭轉了回去,說,你曉得是什麼。

蘇奇有些好笑,覺得母親就像個害羞的女孩,總害怕著與人的目光相對。有一次,她與母親麵對麵地談話,先是看著母親的眼睛的,漸漸的,就發現母親的眼睛轉向了地下。但母親顯然仍感到了蘇奇的目光,她說,別這樣。蘇奇忍住笑,說,別咋樣呢?母親說,我就從來不為難你。蘇奇有些疼惜地望望母親,心想,在這樣的村子裏,怎麼會有母親這樣的人呢?

蘇奇回答母親道,吹了。

母親說,就曉得會吹的。

蘇奇說,你怎麼曉得?

母親說,你這樣的人,哪個能讓你喜歡?

蘇奇說,你就讓我喜歡。

聽不到母親的答話,蘇奇就又說,媽,聽見了麼?

母親瘦削的後背在蘇奇的目光裏晃動著,刷刷的鋤草聲蓋過了田地裏的一切聲音。

停了會兒,才聽到母親說,也不曉得你像誰。

蘇奇猜想母親是又想到了父親。父親是個喜歡說話的人,一生裏他似將母親的話也一並說了,使母親倒變了個沉默寡言的傾聽者。但蘇奇毫不以為自己是父親一樣的人,父親喜歡說話卻不喜歡用腦,他的說話往往流於表麵;而她蘇奇是更喜歡用腦的人,她的話說出來總可以一針見血。

蘇奇聽到母親又說,你姨媽待會兒要來。

蘇奇奇怪道,來哪兒?來菜地?

母親點點頭說,還是為你的事。

蘇奇說,煩死了煩死了。

母親說,你要真煩,就到別處玩會兒,等她走了再回來。

母親平靜地說著,不停活計,也不回頭。

蘇奇說,我一走,姨媽會把你罵個狗血噴頭的。

母親說,隨她罵去。

蘇奇說,你就不怕我錯過機會?

母親說,在你了,怕錯過你就留下。

蘇奇賭氣似的放下鋤頭,說,你總是這樣,在我了在我了,就不能在你一回?

母親繼續鋤著,不再理睬她。在她賭氣的時候母親總是不理睬她,最終又總是讓她自己覺得無趣起來。

蘇奇的姨媽已給蘇奇介紹過十幾個男朋友,蘇奇都是隻見一麵就搖了頭。姨媽是自信慣了的人,不甘心這一次又一次的失敗,便舍了工夫,一趟一趟地來往於工廠與菜地之間。姨媽是市區某工廠的科室人員,她為蘇奇介紹的多是廠裏人或廠裏人的後代,有的家在市區,有的家在外地;有的學曆很高,有的還不若蘇奇的學曆。蘇奇倒不在意這些,看重的隻是一個感覺,就一個一個的都見。讓蘇奇心煩的不是這接見大戰,而是姨媽的失之千裏的眼光。姨媽事前總是把對方說得比蘇奇這裏好上一百倍,待蘇奇抱了希望見到對方時,往往是與姨媽的說法又差了一百倍。姨媽卻還不肯服輸,啪啦啪啦做蘇奇的工作,做不通,就問蘇奇為什麼,說我總要跟人家有個交待啊。蘇奇心裏湧動著數不清的理由,偏又說不出一個來,隻得說,跟她希望的不一樣。姨媽說,你希望的是什麼樣子呢?蘇奇又是答不出來,有一次逼急了,忽然就說道,不隨口吐痰的人就行。姨媽拍手笑道,這還不好辦,找幹淨的不就結了。果然就又介紹了幾個,全是西服革履、一塵不染的派頭。見蘇奇仍是搖頭,姨媽便十分不悅,說,你倒說說看,哪個是隨口吐痰的?蘇奇說,在她的感覺裏都像是。姨媽說,有兩個我幾乎是天天跟人家見麵的。蘇奇說她說不清楚,反正感覺他們會,今天沒吐,總有一天會吐的。姨媽說,你這樣的,怕是一輩子找不到婆家了。姨媽又說,一個種菜的,就是找個隨口吐痰的,吐在菜地裏也被土埋了。蘇奇不高興地說,那豈不把菜地弄髒了。姨媽說,菜地風吹雨淋都不怕,還怕一口痰麼。蘇奇說,你不懂,就像你不懂我媽媽一樣。姨媽怔一怔,說,這孩子,你媽媽我怎麼會不懂,你懂你倒說說看。

蘇奇本是隨口而出的一句話,全憑隱約的感覺,隻好說,反正她跟你不一樣。

姨媽得勝了似的笑道,還用你說,街上的傻子都曉得我倆不一樣。聽我說,你媽媽是個一輩子都要跟菜地標在一起的人,你姨媽卻是個一輩子都要跟菜地分離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