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紙上羅曼斯(1 / 3)

第二十三章 紙上羅曼斯

在一個暮春的黃昏,我從書店出來,手裏拿著一本淡藍色封麵的書:《蕭伯納情書》、

在暮春的暮色裏,望著淡藍炮台的書,淡藍色的街景,我沉入淡藍色的遐想。

《蕭伯納情書》是偉大戲劇家蕭伯納同偉大女演員愛蘭*黛麗的通信集。

蕭伯納和愛蘭的故事及來往書信是動人的。蕭伯納比愛蘭不八歲,他於1892年第一次寫信給愛蘭的時候,愛蘭已經四十四歲了。此後,由於戲劇事業上的誌同道合和互相傾慕,蕭伯納以“好逑者”的熱情給愛蘭寫了許多情書,並得到愛蘭熱烈的回應。他們通信達三十年之久,有一段時間簡直是一天一封,為了趕郵車,信紙上透出了急切的心跳和步聲。但令人驚奇的是,他們雖住在同一個城市,相距隻有步行二十分鍾的路程,卻從未約會過。直到1900年12月蕭氏為愛蘭創作的戲劇《布拉斯龐德上尉》初次上演,為了排戲,愛蘭才從舞台的腳光裏走到蕭氏麵前。不能說蕭氏對愛蘭沒有進一步的冀求,當他們正式晤麵之時,愛蘭已同她舞台上的老搭檔歐文爵士分手,心靈出現空虛,多情的蕭氏“禁不住想到我也許能夠填補這顆空虛的心。”可是生活卻出現了比他們編演的戲劇更有戲劇性的轉折,扮演《布拉斯龐德上尉》一劇男主角的美國年輕演員詹姆斯*卡魯。恰在此時成了幸運的俘虜,而後又成了愛蘭的丈夫。蕭氏直到1928年愛蘭逝世,都同她保持著十分親密的友愛關係,雙方共留下三百餘封充滿機智、幽默、熱情、溫柔、殷勤和誠摯的被人稱作情書的書信。蕭氏很珍視他同愛蘭這段紙上羅曼斯——紙上姻緣。他說:“有人也許埋怨這一切都是紙上的,讓人們記住,人類隻有在紙上才能創造光榮、美麗、真理、知識、美德和永恒的愛。”這種羅漫蒂克在我們深受東方文化陶冶的中國人看來,也許是太虛無縹緲的了。

走出書店我還不清楚為什麼要買這本書。直到在薄暮中走了幾條街,我才想起在許多許多年以前讀過這本書;想起她,想起我那陰鬱的童年生活中一個柔和的亮點;想起不是書上的卻是被書引發出來的一段紙上羅曼斯。

很小的時候,我就在我的夢中描繪她的形象。這要怪我的老乳母陳幹娘,她總喜歡絮絮不休地講述抗日戰爭之前我們在開封的生活,老乳母常講到她——一個美麗的從小喪母的十分令人憐愛的小女孩。我記不得她的麵貌和她從幼稚園帶回的哥聲,記不得那雙含著淚光的大眼睛。但我根據老乳母的講述,暗暗描繪著她,並暗暗為這失去母親的小女孩啜泣。

我的父親是軍人,同她的父親長期共事。1944年家鄉淪陷,父親派人把全家接到河南南部的一個小鎮上,許多從淪陷區出來的部隊家屬聚集在這裏。我到鎮上的小學校插班,讀五年級,第一次走進教室就認出了她,至今我也不明白怎麼會一眼就認出了她。

上課鈴響過,老師把我帶進教室,坐在課桌後麵的同學都把目光轉過來。這時我看到一個坐在第二排的女生扭過臉來,朦朧的長睫毛張了張,眸子一閃,流出了一縷驚訝的難以覺察的微笑。她穿一身黑衣服,臉色有些蒼白。我立即下意識地感到:這就是她。

班上的男女同學不講話,我同她也從不講話,我們兩家有親戚關係,她父親又是我父親的下級,她的繼母和弟弟常到我們家來。她卻從不到我們家來。

傍晚放學,我每每走在她的後邊,遠遠地望著那個小小的穿黑衣服的身影。蒼茫的暮色慢慢把那張蒼白的臉、那綹綹飄動的黑發、那一身夜一般的衣服暈化、消融,浸出一片悲哀與欣喜。

我的功課很好,班上有些同學忌恨我,我感到她也忌恨我,因為她常常故意不看我,我很難過。學校舉行講演比賽,我說話口吃,有些同學想看我的笑話,講演比賽的總題目是《我最崇拜的民族英雄》,我講嶽飛。我走上講台,看到她的眼睛裏充滿憂慮,心顫抖了一下。我熱情迸發地講到嶽母刺字,講到十二道金牌,講到風波亭……她的眼神由擔憂變而為鼓舞和讚許。當全班同學報我以熱烈的掌聲,唯獨她沒有鼓掌,她望著我,充滿盈盈淚水的眼睛裏漾起了一縷會心的微笑。……她講的是張騫通西域,講得很有感情。後來,我被推選到全校參加比賽,並取得了第一名。幾次講演,我都看到那雙淚水盈盈、蘊含笑意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