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許承秀在院子裏望眼若穿。她和承功兄妹一別,就沒有再見過麵。承業跟她倒是同住一個院子一幢樓房,可自從他被批鬥之後,他對她這個二姐就敬而遠之了,現在回過頭想,她當時如果肯出麵說一下,他不至於被打得那麼厲害,她知道他從來不講假話,不明白在金磚這件事上為什麼騙她,還騙了別人。想起幾十年裏姐弟倆陌如路人,她就感到難受。南屏不少人以為她欺負了承業,真是莫名其妙!她自己的弟弟該怎麼對待她還不知道,用得著別人來指指點點嗎?這幢樓房的產權問題,她一直想處理好,辦好房產證,但一直放不下架子找承業談,現在想來,那是賭氣,可姐弟間還賭什麼氣啊!承業不在後,事情將更不好辦,她怎麼跟童慧安談啊,她其實並沒有什麼對不起童慧安的,但童慧安從來不搭理她。她曾希望承功回來,讓承功出麵跟承業談,可承功總不回來。這次承功說要回來,她按捺不住內心的喜悅,好幾個晚上都不曾合過眼。父親出國前留下的金磚,她估計承功也一定知道,承功回來就可以問他,這一天,她等了多少年! 可是承功突然又不能回來了。許承秀多少有些失望,接了許敏的電話就一直發愣,她想,他們兄妹這輩子就別想再有機會見麵了。後來又想,許敏畢竟是承功的親生女兒,承功不回來,許敏可以代表承功,說不定許敏可以出麵幫說一下樓房的事,這次能處理好樓房的產權也不一定,如果這樣,她就可以挖一下地板,尋找那兩塊金磚。這樣想著竟又興奮起來。她想,接待好許敏一樣重要。
早上,敫仕隆問她是否也去接許敏,許承秀說:“我這把年紀了,在家等著就行了。”按時刻表下午5點飛機到站,5點半該到家了,但6點不見人,現在快6點半了,還是不見人, 許承秀有點沉不住氣,盡管她身體不好,走路有些困難,但她還是一次又一次從沙發上站起來到院子裏張望。後來她又回去打呼機,一會呼敫紫春,一會呼史如馨,半天沒有回音,她不知道敫紫春已不用呼機,而史如馨的呼機又扔在家裏。再後來她打敫仕隆手機,可是她記憶力實在太差,每次都隻打出一半號碼,後麵的就忘掉,隻好重新開始,但結果也一樣,她於是看一個號碼按一下,但打通後接電話的卻不是敫仕隆,顯然她是按錯號了。她幾次抬頭看大門口,希望童慧安的兒子許繼東走過來,好讓他幫撥電話。但今天許繼東卻不見人影。她實在急得不行時,也曾想走過北樓,看看童慧安在不在,但猶豫再三,她始終沒有去。
仕隆這孩子真是,有什麼事怎麼不打個電話回來!還有如馨,怎麼說你也是個細心人,仕隆不知道打,你怎麼不打,又不是不知道她在家裏等著!許承秀這樣一想,心裏的氣就攻上來,有點喘,她從沙發上站起,拿拐杖拄著再次走出去。
童慧安正往外麵走。許承秀看見童慧安心就有點虛,隻好折回南樓。她有些生氣,但不知生誰的氣,是兒子敫仕隆兒媳史如馨還是孫女敫紫春,抑或因為剛才看見童慧安,致使她不能繼續往外走?
“飛機不會掉下來吧!”許承秀憤憤地說,說過這句話她馬上後悔,那不是詛咒飛機上的許敏嗎?這時,一輛灰黑色轎車突然開進院門口,那不是仕隆的車嗎?許承秀眼睛一亮,她以為許敏就在車上,急忙向小車走去,差點跌倒。
敫紫春向許承秀打開車門,讓她上車。許承秀左看右看,車內除了敫紫春就是史如馨,於是問:“他們呢?”
敫紫春說:“爸和表姑他們到賓館了,讓我們回來接你。”
“我早說過回家裏吃行了,許敏又不是不見過賓館,人家美國的賓館比我們的漂亮得多。”許承秀說。
敫紫春說:“人家是市委領導請客,嵇書記早在那裏等著了。”
敫仕隆他們回到非南達大飯店時,市裏有關部門的局長主任們早已等在大廳門口上。敫仕隆先下車為許敏開門後,局長主任門湧上來跟許敏握手,敫仕隆一一介紹:這個是工業局長,那個是貿易局長,還有財政局長、土地局長、招商局長、公安局長、工商局長、環保局長、體改委主任等等,許敏不知道為什麼要見這麼多人,但又不好問,隻得應付著。市委接待辦主任看見繆丁秀陪著客人到了,馬上吩咐服務員上菜,很快,三桌熱氣騰騰的菜被端上來。
許敏見菜上來了,但大家望著就是不動箸,便問敫仕隆:“怎麼還不吃飯,我肚子早餓了。”敫仕隆說:“還有人沒來。”
這時,許承秀由敫紫春和史如馨攙扶著走進來,大家都站起來。敫紫春和史如馨要離去。許承秀馬上叫住她們:“一起吃吧,加兩個位就行了。”樊家堅馬上說:“一起吃。”
許敏看看不見汪韜,便問:“汪韜呢?”敫仕隆說:“他說有事已經走了。” 敫紫春說:“要不我呼他過來吧?”敫仕隆說:“不用了。”
許承秀挨著許敏坐下就拉著許敏的手,半天說不出話,眼睛濕潤濕潤的。繆丁秀和樊家堅同時給嵇望德打電話,樊家堅先打通了,嵇望德說他就在隔壁包廂裏,馬上過來。敫仕隆問樊家堅,是否聯係一下戴鼎,樊家堅說:“戴市長還在鄉下,他說有嵇書記在就行了。”
嵇望德在市委接待辦主任陪著搖搖晃晃走進包廂,大家又一次站起來。嵇望德走到許敏旁邊,敫仕隆向許敏介紹說:“這是嵇書記。”許敏伸手跟嵇望德握一下說:“打擾您了,真不好意思。”嵇望德說:“哪裏哪裏,早希望你們回來了。”說完左右一望問:“許承功先生呢?”許敏說:“家父本來要回來的,臨時身體不舒服,保鍵醫生不讓他坐飛機。”嵇望德說:“哦對了,樊主任跟我說過了,我忘了。”
許承秀望望嵇望德說:“吃飯吧,嵇書記,你一定餓了,大家也餓了,吃飯吧。” 許承秀說這句話,讓在場的人對她更加尊敬,都說畢竟是老革命,在市委書記麵前敢說肚子餓。嵇望德說:“好的好的,大家先吃飯吧。”舉起杯子跟許敏碰一下,便坐在一旁說話。他五點半陪省政協的客人吃第一餐,然後又跟地委組織部一位副科長吃了第二餐,現在是第三輪陪客了。
“現在的領導都是日理萬機啊。”許承秀聽完嵇望德的一番苦衷後說,“有你這樣的書記,南屏一定能有大發展。”
嵇望德說:“許老,我敬你一杯吧。我一直要請你吃餐飯,可總是沒能安排時間。”許承秀笑得兩眼眯成一根線,說:“有你這句話就行了。”她問戴市長怎麼不來。嵇望德說戴市長還在鄉下。樊家堅說,有一個村,現在還吃塘水,戴市長讓水電局去為他們解決飲水問題,但連掏了幾口深井水都發黃,最後隻好從幾公裏外的水庫引水,戴市長近幾天主要是下去抓這件事。樊家堅說到這裏,突然意識到要提一下嵇望德,便又說:“這事嵇書記非常重視,說都什麼年代了,農民吃水問題還得不到解決,讓戴市長親自住下去現場指揮。”許承秀想那是戴鼎小題大做,說,是不是拉根水管,用得著一市之長親自指揮嗎?嵇家堅說,這根水管要經過別的鄉,副書記副市長還做不通群眾的工作呢。許承秀感慨說,現在的農民是越來越不像話了。
其實戴鼎聽說有美國商人來南屏投資,本來也想回來見一下,但當天地委書記桓海山知道戴鼎在那個村子裏指揮拉水管,也下去看,傍晚兩個人就在山坡上散步。桓海山問為什麼農婦服毒自殺一事市裏不報告地委。戴鼎說市裏已經妥善處理好了。桓海山說:“這麼大一件事處理好了就不報了?”戴鼎吞吞吐吐半天不知如何回答。桓海山說:“你好像變了。”
戴鼎睜著一雙惶恐的眼睛,問:“我沒有變啊。”
桓海山說:“你有事不願找我了,是不是不信任我了?”
戴鼎突然感到委屈,說:“沒有啊。”他真想趁著這個機會好好跟桓海山彙報一下近來跟嵇望德工作上的一些事情,但總覺得由他向桓海山說嵇望德的不是總不好,便猶豫著。桓海山說:“我知道你現在工作不好做,但有些事欲速則不達。”說著陷入久久的沉默之中。
在非南達大飯店裏,繆丁秀反反複複跟許敏說歡迎你回家鄉來投資,樹高千丈葉落歸根。許承秀幾次用餐紙擦眼淚,她說:“想不到你祖父一去不返。”又說:“我也是風燭殘年了,別無所求,什麼時候承功能回來見上一麵,就死而無憾了。”
敫仕隆說:“表妹高高興興回來,我們隻說高興的事!”他覺得許敏很偉大,年紀輕輕的就讓那麼多人捧場,突然又覺得自己偉大,因為這出戲畢竟是他導演的,不管下一步情況如何,他大不了出國,一走了之。
飯後接待辦主任說要帶許敏進房間,許承秀說:“賓館再好也是賓館,回來就得住家裏,我已經給她布置好房間了。”許敏說:“既然布置了房間就回家去住吧。” 敫仕隆說:“是啊,南屏的賓館最好也沒有美國的好。”他本來是要附和許承秀的意思,但話剛說完就遭到許承秀的批評:“你總是祟洋媚外,美國也不見得就什麼都好。”剛說完自知失言,許敏可是美國生美國長,不知許敏有沒有想法,便又補充道:“你表妹雖然在美國出生在美國長大,但父母都是中國人,根也在這裏。”敫仕隆馬上附和道:“那是,表妹現在不是回來了嗎?”
車上,許承秀跟許敏擁在一起,她說:“你不知道,你這次回來,大家多高興。”淩誌進入大院時,差點碰到剛從外麵回來的童慧安,敫紫春急刹車後才又向院子中開去,這時敫紫春平時開的那輛白色小轎車突然從院子旁邊橫出來攔在前頭。敫紫春摁了幾下喇叭,白色的轎車就是不走。敫紫春跳下來,跑到白色轎車司機位旁邊喊道:“還不快滾開,你找死你!”
坐在司機位上的是敫紫春的男朋友艾蒿。他本來長得很英俊,因為吸白粉,皮膚變得又黃又黑,人也瘦多了。艾蒿見敫紫春跑到他麵前,也下了車,他要拉敫紫春上車,敫紫春掙紮著說:“我美國的表姑回來,有什麼事以後再說。”正說著,敫仕隆和許敏坐的奔馳開進來,樊家堅的本田也開進來了。艾蒿見一下子來那麼多車那麼多人,不敢再放肆,小聲而狠狠地說:“我明天再找你,你要是不理我,看我殺不殺你!”然後跳上車將車開走了。
敫紫春說:“你敢!”
敫仕隆將車停下,許承秀下了車,許敏也下了車。許敏看著整個院子,看著聳立在院子中的那幢小洋樓,立即想起父親跟她說過的許多往事。小洋樓沒有她父親描述的那麼漂亮,也沒有那麼壯觀,而院子裏的樹木卻比父親記憶中的高大蒼老。許敏聽祖父說過,他一生最得意的事是置下地產建設這幢小洋樓,一生最遺憾的事是建了這幢小洋樓沒能住多久就遠走他鄉。祖父生前曾多次要回來看看,但最終無法成行,以至客死他鄉,這又是祖父的又一大憾事。許敏突然想,如果在美國有那麼一大塊地,該值多少錢!
許承秀見許敏發愣,說:“這是你祖父給我們留下來的遺產,幾十年來我一直細心保護著,現在看不清楚,明天我再陪著你好好看看。”
敫仕隆在前麵帶路,許承秀拉著許敏的手,陪著許敏回房間去。史如馨看見婆婆顛巍巍的,擔心她會跌倒,忙上前扶著她。這時樊家堅湊到前麵來,走在許承秀和史如馨的旁邊,敫仕隆心裏有些不高興,想,他這個時候來這裏幹什麼呢?
房間一共布置了兩間,原來準備著許承功也回來住的。許敏的房間剛剛布置好,電話今天才接好線。
許承秀進到許敏房間,說:“房子舊了,一直沒裝修過,家俱也是剛搬進來的,這樣擺也不知是否合你的心意,需要調整再調整吧。”許敏說:“比我美國的房間還好。我房間的空調用了好幾年了,製冷效果不好,但爸還不同意我換。” 許承秀說:“你爸自小就這個性格,節儉慣了。你祖父就喜歡他那性格。”許敏左看右看,沒見許繼東母子,便問:“三嬸和小東他們在嗎?”許承秀說:“他們住北樓。你先見一下你姑父再過去吧,過去看看就回來洗澡休息,你今天一定累了。”
他們正要從房裏出來時,掛在牆上的空調突然發出吱吱聲,然後是輕輕的爆炸聲,接著燒起來,大家慌忙跑出去。空調燒一下就熄火了,但裏麵冒出一股煙,焦臭味從房間裏薰出來久久沒有消失。許敏有點怕。許承秀望著敫仕隆問是怎麼回事。敫仕隆說:“是不是電壓太高?”史如馨說:“這裏從來沒有過電壓高的時候。”敫紫春說:“一定是買到偽劣產品。”敫仕隆說:“這是日本三棱,怎麼可能是偽劣產品?”許承秀說:“日本三棱怎麼了?你就喜歡侵略者的東西。”樊家堅在旁邊說:“要不我讓人送一台國產機來,讓許小姐看看祖國的空調如何。” 許敏笑著說:“祖國空調不錯啊,也銷到美國去了。今晚就不必換了,冬天不用空調不要緊。” 許承秀說:“這台燒過的還是拆下來吧。”敫仕隆說:“我們先到父親那裏坐一會,這裏的事我一個電話就搞掂了。”說著馬上打空調老板的呼機。
敫正光住南樓最西的一間房子,此時正在燈下手抄《金剛經》。文革後,敫正光不知從哪裏弄來一本《金剛經》,先是天天念,後來就用毛筆宣紙手抄,現在他每天除了吃飯睡覺,就在房間裏手抄《金剛經》,誰喜歡就送給誰一本,他的書桌底下常常有一疊厚厚的手抄本《金剛經》。
敫紫春帶著許敏,後麵跟著許承秀、史如馨。史如馨總是跟在婆婆的後麵。許承秀走到敫正光的門口上,說,“這是你姑父。老頭子,承功的女兒許敏回來看你了。”敫正光緩緩地抬起頭,轉身往門口望。
“表妹剛從美國回來,要來看看你。”敫仕隆從後麵擠到前麵說。
敫正光麵部像有些浮腫,臉色慘白,也許因為活動少,整天呆在房裏不見陽光,他剛要站直身子,腿便晃了一下,史如馨趕忙扶著他。許敏走過去,敫正光抓著許敏的手,許敏怯怯地望一下敫正光,覺得這位姑父已經像博物館裏的一件文物。房子裏沒有多餘的凳子,敫仕隆想讓史如馨到別的房間去搬,但這時他的手機響起來,他沒聽清對方是誰就斥責道:“你是怎麼搞的,空調燒了,你趕快過來處理。”說著才聽出那是晁婭婭的聲音,馬上說:“對不起,我以為是空調老板,好的,我很快就——行了。”
許敏說:“表哥你有事就先忙去吧。”敫仕隆說:“沒事沒事。”
許承秀看著敫正光說:“他幾十年什麼事也不做,整日裏就抄這些破玩藝。”敫正光不搭理許承秀,許承秀說過這一句,誰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不是說承功也回來嗎?怎麼不見?”敫正光問,聲音像是從遙遠的地方傳過來的。
許敏說:“爸本來要回來的,臨行前身體不舒服,就不回來了。”
“你一定累了,早點休息吧。”敫正光說著從桌子下麵拿出一本手抄《金剛經》遞給許敏,“請你代我送給你爸。”
許敏看著一個個寫得十分工整的小楷,對這位老人徒地產生敬意,她說:“姑父也送給我一本吧。”
敫正光再從桌子下拿出一本遞給許敏說:“睡不著時可以看看。”她覺得姑父很了不起,像他這種肯整天手抄《金剛經》的人,已經超越常人的境界,不會有什麼事想不通了。
樊家堅說:“敫老能不能再送我一本,上次你送我的那本,我大學時的一位老師一看見就索走了。”敫正光再從桌子下拿給樊家堅一本。樊家堅說:“敫老的字越寫越蒼勁了。”
走出敫正光的房門,敫仕隆想讓史如馨和敫紫春母女陪許敏到北樓見童慧安,其他人就不去了,但轉念又覺得這樣會引起許敏的猜疑,他知道童慧安不會當著許敏的麵給他難堪,便一起去了。許承秀本來也不想去,但想想覺得不去不好,便也一起去了。
跟南樓比,北樓實在顯得冷清,一排房子隻有一間亮著燈,那是承業的靈屋。敫仕隆他們站到門口上時,童慧安正在做紙錢,那是每天燒給承業的。
許承秀說:“你如果早一年回來,還可以見到你三叔。他是今年春節才去世的。”許敏問:“這是三嬸吧?”許承秀說:“這是你三嬸慧安。”許敏忍不住跟童慧安擁抱一下,然後脫了鞋,給承業燒香,眼睛已經變紅了。 童慧安說:“到那邊去坐吧。”
敫仕隆的手機又響,他對著手機用方言說:“你娘的你給我裝的什麼空調,你快來看看!”對方說:“我上午親自試的。”敫仕隆說:“你現在來看,房子住的是美國回來的親戚,市委嵇書記請回來的你知道嗎?”
童慧安的客廳裏十分簡陋,幾張沙發都是普通木頭做的,油漆已經剝落。大家坐下一時無言。童慧安看看牆上的鍾說:“小東上晚自習,也該回來了吧?”
許敏突然看到童慧安臉上有傷痕,忙問她怎麼了。童慧安說不小心摔的,沒有事。
承業去世後童慧安的日子更加艱難,戴鼎幾次找到她,說要幫她挪個單位,她說:“廠裏那麼多人,隻給我挪單位好不好?”戴鼎說:“你是老幹部的遺屬,個別照顧一下不會有人說什麼。”她說:“等等再說吧。”她是不想給他添麻煩,她這個人也太要強,以至最近沒錢給母親抓藥隻好到醫院去賣血。今天上午在醫院抽血後頭就有點暈,騎自行車在街上又被一個小青年從後麵搶包,包裏僅有的幾十元錢都給搶走了,她從車上摔下來,臉上刮掉了一塊皮。下午許承秀看見她走出院子時,她正走路去醫院處理傷口。
外麵響起支自行車的聲音,童慧安說:“小東回來了。”
許繼東正在上高中,個子比童慧安還高,嘴角寬寬的,胡子已經長出來了,許敏看著他即想起祖父,他覺得許繼東很像祖父。他走進房子時,敫仕隆用手拍一下他的肩膀說:“這是三舅父的兒子小東。”然後問許繼東,“你知道這是誰嗎?”
許敏抬頭望著他。許繼東說:“是許敏姐姐吧,我從相片上見過,讓我看看是相片漂亮還是人漂亮?”敫仕隆說:“肯定是人比相片漂亮。”許繼東認真看一會,說:“表哥今天這句話沒有水分。”許敏忍不住笑起來,問許繼東多少歲。許繼東說他比克林頓年輕37歲。敫仕隆說:“小東是當總統的料,要是在美國,說不定一畢業就可以參加總統竟選了。”許繼東說:“這不奇怪。但當官最好還是在中國,做百性才該到美國去。”許敏問為什麼。許繼東說:“在美國,老百性罵總統是家常便飯,總統玩個女人也要接受審查,可是在中國隻要能當上小經理小廠長就出有車食有魚,聊天有小蜜,比在美國當總統還威風。”
童慧安瞪了許繼東一眼說:“小東別貧嘴!”
許敏說:“你對美國對克林頓這麼了解,我想你對美國一定感興趣吧,要是三嬸同意,你幹脆到美國去讀書算了。”許繼東說:“好啊,可費用得姐姐你出。”許敏說:“這肯定沒問題。”許繼東說:“姐姐當老板準行!”許敏說:“你今天才見姐姐,憑什麼說姐姐當老板行?”許繼東說:“憑感覺。像表哥,我早說了,隻是當官的料。” 許敏說:“我在美國常聽說我們中國人善於會拍馬屁,不知是怎麼回事,現在算明白了。”
大家一齊笑起來。
許繼東說:“我拍你馬屁有什麼好處,隻會得罪人,表哥你說是不是?”敫仕隆尷尬地說:“你說我是當官的料我高興還來不及呢,怎麼就得罪我了!”許承秀顯得不耐煩了,說:“許敏休息吧,你也累了。”
再看過童慧安的母親,許敏心裏很難受。她多次聽父親說起叔父的不幸,事實上,叔父家比父親想象中的還要不幸,可是叔父每次給父親寫信都說他們生活得很好,一直不肯接受父親的接濟。許敏回到南樓她的房間,房裏已燒壞的空調已拆走,剩下一截電線,看上去像蜘蛛的爪子,挺恐怖的。許承秀罵敫仕隆說:“你辦事就這樣不踏實,好在是自已的表妹,否則看你心裏好受。”要許敏到原來準備給承功的房間住。敫仕隆告訴許敏,明天早上市委嵇書記陪她吃早餐,然後去參觀魚粉廠和香蕉廠。許敏說,投資的事由於她爸沒有回來,工廠就不看了,她倒是想看看南屏的文物古跡。敫仕隆說,不管是否投資,既然回來了,市領導又那麼重視,你不到工廠去看一下不好。許敏說,既然沒有投資的打算還去看什麼?敫仕隆說,還是去看一下吧,就是做個樣子,讓電視台拍幾個鏡頭也好啊。許敏說她拍上電視。敫仕隆說,你怕上電視但有人想上電視,你就做一次奉獻吧。許敏說不明白他的意思。他說他一下子也很難跟她說清楚,讓她去就是了,權當到他工作的地方去旅遊一回,反正不用她買門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