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是一顆矮杉樹 趕路
他們在黑夜裏的路上走著,他們走了有一會了。
“哎哎!元朋伢,你行不行?”庚年對元朋說。元朋沒吭聲,他低了頭趕路。庚年伸手摸了摸元朋額頭,“呀!還那麼熱,還熱得燙手呀!”
元朋還是不說話。
“我看不行,還有二十多裏路,我看你挺不住……”
元朋說話了,元朋說:“不行那又怎樣?”
“能怎樣,要真挺不住就壞了,要半路上你又昏死了呢,要半路上真撐不住呢?”
“我撐得住!”
“我看還是我來吧,我看那男人不壞,你還是去那歇歇,我去送,我把冰塊送到沙窩再回來接你……”
“噢!?”元朋奇怪地噢了一聲,他扭頭朝庚年看了一眼,就那一瞥,讓庚年看出點什麼。
元朋眼光與先前不同,他一定知道了那事。庚年想:他聽到我和客棧老板的說話。他不信任我了,鬼喲,難道他真的知道了,難道他聽到那些話?庚年心裏咯噔了一下,他沁出一身大汗。
“我肚子痛……喲喲,我屎急了。”
“噢!”
其實庚年沒屎急,他那麼說是想試探一下元朋,他想元朋要真知道那些事,肯定不會讓他去。鬼喲,你又想逃哇,他想元朋心裏正那麼想哩。
可元朋沒動靜,元朋說:“噢!”就沒什麼反應,和昨天比起來元朋像兩個人。昨天他嘰嘰喳喳沒完沒了,今天他隻會“噢”。
“我屙屎去了啊。”
他聽到元朋勒住馬,可對方還是沒說什麼。庚年下了馬,找到一個僻靜地方。然後他脫褲子,在黑暗中撒了泡尿,他在那站了會兒,覺得身上冷起來。他想:真他娘的出鬼,這鬼地方,白天還熱得不行,到夜裏像掉到冰窖裏一樣。庚年連著打了兩個瑟縮。他開始吸煙,他想他得裝出屙屎的樣子。
他走回那地方時,發現元朋早不在那地方了。
他打馬拚命往前趕,他趕了很長一截路才追上元朋。
“哎哎!元朋伢,你不等我?你怎麼不等我?”庚年說。
他好像看見元朋在揉眼睛,像哭了一場。
“你說話呀!”庚年說。
元朋說話了,元朋說:“我以為……”他聲啞啞的。
鬼喲,你真哭了,你難受了吧?挺不住了受不了啦?叫你歇你不歇。
不對不對!他又想,元朋不是這種人,元朋那年從坡上滾下來讓樹枝掛去塊肉,血流了一地卻眉都不皺,他會哭?他想元朋是急的,他為周副主席的病急。不對不對,就要到沙窩了,天又冷下來,冰不容易化,他急什麼?
“哎哎!你哭什麼?”他說。
“我沒哭!”元朋說。
“我想不出你哭什麼。”
“我沒哭,跟你說了我沒哭!”
“那你不等我,我屙泡屎就回你不等我?”
“我以為……”
他覺得元朋的話莫名其妙,以為什麼,這伢,以為以為……呀!庚年差點叫出聲來,他知道元朋以為什麼了,他一定是想說:我以為你要走。呀!他知道我想走,可知道我想走為什麼不攔阻?
管它,庚年想,都是命,由命去。
庚年猛抽了一下馬,馬鞭在黑夜裏發出聲脆亮悅耳的聲音,很快,他又聽到一聲鞭響。
兩匹馬在黑暗中跑成一線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