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是一顆矮杉樹 庚年的心病
庚年往那邊走，走走他就聽到嘰喳的說話聲。他聽出那是元朋和有要在說話。有要是鄧發的警衛，又和元朋是同鄉，處得像一對兄弟。
“急死我了，急死我了，你知道不？”有要說。
“你說急，我回來根本沒見你影，你看大家都圍了這等消息，偏不見你。”元朋說。
“我急你哩，你去了那麼久。久不見回，我以為出了什麼事。”有要說。
“我能出什麼事？”
“我等你左等右等不見人影，等等就瞌睡來了，就一歪睡過去……”有要說。
“你們老不來，老等老不來……”有要說。
“他們說你們早該回了，才幾十裏地，有兩匹好馬……早該回了的……”有要說。
元朋說：“你以為呀……”
“以為什麼？你說說！我想不出上那弄兩塊冰會有什麼……”有要說。
後來，元朋就說起取冰的事，那時庚年正好往土墩這邊走，聽到元朋說取冰的事，他站住了。
他想：元朋要跟有要說我的事，有要是他的朋友，他一定會說我的事。
他想：他揭我醜了。我聽聽，我聽聽他說什麼。
庚年躲在那堆草叢後麵，風往這邊走，元朋說話聲聽得很清楚。庚年心上一根弦繃得緊緊的，額角頓湧出許多汗來，風很涼，但庚年卻出汗。
“……我磕了一下，山那麼陡，滿是冰，你想，在冰上多難爬，那是多難的事，要多難有多難……”他聽到元朋說。
“……我磕了頭，昏天黑地什麼都不知道了，是庚年叔救了我，庚年叔把我弄下來……”
庚年想：接下來他要揭我醜了，接下來……
“那時我昏死過去，那時我一頭一臉的血，就庚年叔一個人，那麼個地方庚年叔把我弄了下來，還有兩砣冰，不是庚年叔，那冰能弄回來？”
庚年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摳摳耳朵眼，元朋的聲音千真萬確。
“一個人要牽兩匹馬，要弄我這昏迷不醒的人，一般人還弄不了，可庚年叔有辦法。你想六月伏天還滿是冰雪，冰天雪地的，你想那是個怎麼樣的鬼地方？”元朋說。
“庚年叔弄了堆火，他找來些幹柴弄了堆火。不燒火不行，不燒火我們就凍成冰棍棍了。他還給我弄藥，鬼知道冰天雪地他哪弄來的那些草藥，他砸，在石頭上砸成漿漿敷在我腦殼上，不敷不行，不敷我額頭上那洞洞堵不住血，人沒了血就沒力氣了……”元朋說。
“呀呀！”
“你看你呀什麼？”
“我是說人流光了血不是力氣不力氣的事，命也保不住了。”
元朋說：“你曉得呀，你曉得這些就好……你看，出了這麼多意外我們能不耽擱嗎？不耽擱才怪。”
他們還想說些什麼，他們談興正濃的樣子。可屋子那邊一陣響動。肯定有消息了，果然，燈光晃了晃，晃動的燈光裏大家看到李治大夫那張臉，臉上表情還跳著些微笑，那神情一看就知道會有好消息，一看大家就把心上那石頭放下了。
兩個伢沒有再說下去，他們呼地站了起來，朝屋子那邊擁去。
“沒事了沒事了！”人們聽到李大夫說。“他吃東西了！”李大夫說。
幾個伢“哦哦”地狂喊亂叫了起來。
庚年也站了起來，這時天快亮了。日頭在遠處的地底下拱著拱著，拱出一片魚肚白。他站在這麼一片空間裏，樣子有點傻。
元朋什麼都不知道，也許他真的什麼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