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特殊任務
那個命令和那個決定都來自於那個晦暗不明的下午。一行人剛回到駐地,師部的通訊兵就來了,送來的是一個緊急命令。他一頭的汗,氣喘籲籲地把一封信交到隊長劉年聰手裏。劉年聰接過看了,眉眼一眨一眨。他們問,什麼事?他沒說,沉思了一會兒才開聲。
隊長劉年聰說:“總部讓我們執行一項特殊任務。”
他們把疲累饑餓忘了,他們笑著,笑得很燦爛。他們一直等著這一天。他們入了隊伍,可不讓他們打仗。總撈不著衝衝殺殺的事,看著別人說戰場上的事他們肚裏癢癢手心也癢癢,跟首長叨叨了很多次了。首長眼睛瞪得老大:別想這事,才多大個人,能往那地方送?就讓劉年聰帶著他們,往醫院那兒派,做護衛站崗放哨,有時還幫了做看護工作、洗繃帶,然後就是送貨送糧米,在後方做些與打仗相幹不相幹的其他事情。啊啊,他們憋得太久了。可接下來的事讓他們傻了懵了。
他們沒想到會是那麼個任務:叫他們在山裏搭棚子,製造紅軍主力在這一帶的假象。而且天寶和北濟連這也攤不上,隊長叫他倆陪一個少爺。留下的還有那個張有果。
“人是你弄來的……再說,主要是山裏你熟,難說會碰到什麼事,要是碰到寨子裏那些人了呢?哎!有你在我就放心了。”
隊長劉年聰說:“這是個重要的事。”
“我把臥龍交你們了!”隊長對天寶說。
“我說過臥龍不能有個三長兩短,但兵荒馬亂暫沒辦法送他回家,隻有讓他到一個安全的地方待了,等戰事平息再還給人家。”隊長說。
“不能有個閃失,人怎麼交你的你怎麼還給我!記住了?”
天寶知道這是命令,軍中無戲言,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這些他懂。他就不說什麼了,隻點頭。
錢世昌一臉的憔悴,他一下老了十年。
其實那是他刻意做出來的,他得有個樣子。其實他心裏倒還真說不出是種什麼感覺。錢宅突發了這麼個事,少爺被人擄了,按說錢世昌應該悲憂,心急如焚。但他內心卻很平靜,他想怕真是命了,是命就隨它去。
少爺小時,錢家視為掌上珠寶,那是千萬的寵愛集一身呀。人家伢一歲能學話兩歲能識字,三歲五歲就背誦詩文了。錢家少爺也一樣,甚至更好,六個月叫爺喚娘,明眸大眼,活泛靈動,說話口齒清楚。教字學詩,一遍的就能認識,兩遍三遍能背下。比一般年齡的伢看去聰明百倍。
錢家喜得跟什麼似的,真是條龍呀。錢家上下寵著他,要啥有啥,瘋張得很哪。七歲上,錢臥龍為樹上一隻鳥吸引,竟然爬上那株老樟樹高頭,他想捉那隻鳥,鳥沒捉住,卻從高處掉下來,腦殼撞在老樹虯根上,就成現在這樣子了,完全變過了一個人。叫臥龍,不應。娘說伢你怎麼了?伢沒怎麼。甚至額頭上連個印也沒有。
錢世昌沒以為怎麼樣,婆娘向來都小題大做驚驚乍乍的。日頭很明亮,秋高氣爽,男人們正忙於收割,一擔擔金黃東西攤曬在場坪上,風裏都是秋熟的氣息。景致讓人興奮,喜氣洋洋呀。再說少爺方才還活跳跳從屋裏出去的哦,歡聲笑語的樣樣。能有什麼事?
“怎麼了?怎麼了?”他漫不經心地說,甚至沒有往這邊看。
“伢嘴裏像糊了泥……”
“鬼喲!”錢家老爺想,少爺不會往自己嘴裏糊泥,鎮裏誰吃了豹子膽敢往錢家的少爺嘴裏糊泥?他看少爺臉,少爺臉白白淨淨;他看少爺嘴,少爺嘴裏齒白舌紅。
從那天起,錢家少爺就老“唔”著了。眼光就呆了木了,老看一個地方不動。人看他眼時就糊糊的兩團。跟他說話,少爺“嘿嘿”地笑,他總那麼笑。人們在他眼前晃指頭,豎起食指在他麵前晃,他眼眸一動不動,隻笑。
人們才明白,錢臥龍成傻龍了,成天傻呆樣樣,人說是孽障牽走了魂、鬼打了腦殼。
錢世昌到處找師傅,這地方人管道士術士什麼叫師傅。老爺說請師傅來做做,就來了一批又一批“大師”施法。院宅四下裏用魚網罩著,弄一排銃,搞來十幾麵鑼。師傅說放銃,銃齊響。師傅說敲鑼,鑼齊鳴。師傅就在一片噪響裏往四處撒米。事做了十幾場,似乎毫無作用。
錢世昌一直為這事揪心,錢家不能絕了後呀。婆娘說:臥龍難道不是錢家的子孫?難道臥龍是我偷人偷來的?……嗚呀呀,哦嗬嗬……每回扯到這事婆娘就那麼哭,殺豬一樣撕心裂肺哭嚎,故意弄出驚天動地聲響來,像生怕鎮上人不知道。那婦人是有意那麼做,錢家有頭有臉,她有意那麼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