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高原上的“陽光之城”
許多年前的一天,我遊走在昆明的大街小巷,我像那些迷失在昆明大觀樓、翠湖、西山、盤龍江畔的來自別處的遊客一樣,完全忘記或忽視了昆明的地理高度,而對這裏的陽光情有獨鍾,乃至銘記終生。我隻覺得似乎昆明的天空中一直存在著某種不爭的事實——此處的陽光與別的城市的陽光有著許多不同之處。好像這座古老的城邦與太陽簽訂了某種協約,讓陽光以一種獨特的姿態、色彩、溫度和力量,來親和自己的肌膚,讓每個有機會進入這座城邦的男女老少,都能產生種種難以形容的美妙感覺,而且沒有人會對自己的感覺無動於衷。那就是,大家都會深深愛上這座城市。
對於當代散文家、高級記者黃裳來說,昆明無異於他夢想中的“理想國”。在很多年以前,他在《昆明雜記》中告訴我們,“過了雙十節,在北方已經是相當冷的天氣了,這裏卻整天有好好的太陽,從古老的柏樹枝柯裏漏下來,照在人的臉上、身上,是那麼舒服”。他還在另一篇文章中寫道,“早晨的寒冷如深秋時節的陰寒,隻要太陽一出來,就完全給解除了。太陽照在身上,好像小電爐一般。”因此,他忍不住發出了由衷的讚歎:“昆明的確是個好地方!”讚歎之餘,他又進一步夢想“將來發了財,頗想在這裏蓋一所房子,一年來住他幾個月”。
我的朋友著名作家範穩,從“天府之國”的成都平原來到昆明,把雲南視為他最重要的生活和寫作之地,昆明天堂般的陽光已永遠銘刻在他的記憶深處。他寫過一篇散文,標題幹脆就叫《在昆明烤太陽》。他說:
冬日的陽光尤其讓這個城市明媚溫暖,也讓它顯得慵懶閑適。昆明話不說“曬太陽”,而說“烤太陽”,就像北方人說烤火一樣,足見昆明太陽的熱力。“烤太陽”是昆明市井生活的特有專利,北方的城市冬天裏即便有太陽,也是形同虛設,跟月亮的光芒沒有什麼兩樣;南方的許多城市冬天裏天空總是很低,太陽要出來就像過節一樣。隻有昆明冬日溫熱的陽光,烤在人身上讓你真切地感到它的質感,讓你想到愛,感到人與陽光的膚肌相親,讓你有一種被溫暖擁抱的感覺。在這種環境裏,人懶一點就懶一點吧,該享受陽光的愜意與舒適就享受吧。許多人還花錢從北國跑到南方的海邊去“烤太陽”呢。昆明人不用那麼勞筋費神,自己抬個凳子就坐在院壩裏享受生活了。一些老昆明人,男人烤太陽,女人還給他搬凳子,讓他跟隨陽光的腳步一同烤到太陽西沉。
清代康熙年間的進士吳自肅,本是山東人,纂修過《雲南通誌》。有一次他從貴州進入雲南,就感到陽光和煦,異常舒服,在《滇境》一詩中寫道:“才入滇南境,雙眸分外明。諸巒環秀色,芳樹帶文情。”這種感覺我也曾體驗過一次。我清晰地記得,那是2001年11月的一天,我一大早從貴州乘車到昆明。在貴州的路途上,我很少有機會見到太陽,天空的雲霧一直很沉重,給了我無窮無盡的壓力,使我大半天竟然沒有一點力氣抬起頭來。不得不承認,那時的我,簡直像個病人。但是,一進入雲南,天空魔術般地發生了變化,太陽平靜地顯現在藍天上,一種均勻的藝術一般的光線,在搖晃中從車窗外探射進來,不時飄灑在我們每個人臉上、手上和身上。車裏的人似乎都如釋重負,頓時活躍起來了。每個人說起話來,聲音裏都好像包含著春天的氣息。而且,我們越接近昆明,陽光一刻好過一刻,每一分鍾都讓我們從變化的陽光裏領悟到微妙的感覺。在意識裏,前麵就是一座在豔陽天下生機勃勃的城市,深深地吸引著我們向它靠近。從那次普通或偶然的經曆開始,我常常把昆明和陽光這兩個迷人的詞彙聯係在一起,從它們之間尋找一些邏輯關係。我暗自把昆明視為一座“陽光之城”。我對自己這種命名式的發現很驚慌,因為它們在史書上及我們的日常生活中,還沒有形成一個完整而強大的詞語。它們隻是讓我感覺到了一種來自宇宙的光熱與一座美麗城邦,存在著一種必然而神秘的關係。
對於這種存在著的真實的神秘關係,我最尊重和熱愛的女作家海男也曾通過她的感性文字來揭示,她說:
昆明的氣候依然呈現出春天容顏,我每天在寫作時,都在仰頭看看窗外的氣候,天氣影響著我們身體中的語言,簡言之,天氣與我們的靈魂溶為一體時,語言才會顯得富有生機。
事實上,我們在昆明所產生的種種神秘而美妙的感覺,是有著深厚的物質基礎的,即昆明在地理位置上的“高度”,決定了它的不同尋常。隻要略加查尋,就可知道昆明的平均海拔達1900米,是緊跟拉薩之後的中國不可多得的第二座高原城市。清代經濟特科狀元袁嘉穀在解釋雲南為什麼被稱為“滇國”時,有一種與眾不同的說法,他認為雲南在得高,“滇就是天”,“一日上一丈,雲南在天上”。所以,我們是不是可以這樣說,拉薩和昆明同是中國兩座離天最近的城市,一座聖潔無比,是西藏高原上名副其實的雪域聖城;一座溫暖如春,是中國西南高原上罕見的“陽光之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