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1 / 3)

十九

餘念祖站在北京天安門廣場的觀禮台上,與數以千計來自世界各國的外賓和海外華僑、華人,以激動的心情凝望著中央首長檢閱解放軍海陸空部隊及彈道導彈部隊,眼看這些方隊以整齊的步伐、雄赳赳的氣概走過天安門廣場;中國自製的各式現代武器——短程、中程及遠程彈道導彈、火箭炮、高射炮、迫擊炮、機關槍以各式戰車載著士兵跟隨坦克列隊“隆隆”駛過天安門廣場,當中國自製的噴氣式戰機、轟炸機和預警機閃電般飛過藍天,中國探索太空的衛星、通信衛星以及導航衛星,緩緩出現在餘念祖的眼前,一種似夢非夢的感覺,讓餘念祖震撼不已。他心想:中國是中國人的中國!“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任人宰割,被人指手畫腳的時代結束了,一去不複返了,已經成為曆史陳跡了。檢閱完畢後是群眾大遊行。當象征56個民族大團結的隊伍,穿著本民族的五彩繽紛的服飾,敲鑼打鼓歡欣起舞,隨著雄獅和金龍的舞動走過觀禮台時,餘念祖看得熱淚盈眶。

餘念祖在36年前離開家鄉,乘遠洋客輪越過茫茫的太平洋,漂泊到美國。身處異域的他,常常懷念家鄉的山山水水。當寂寞得實在難受的時候,他總是喜歡獨個兒跑到海狗山去,坐在太平洋岸邊的石塊上,凝望著拍岸濺飛的海浪和翱翔在水麵上的海鷗,他就情不自禁地哼著他當年在“青聯”學會的一首歌:“在遙遠的地方,那裏雲霧在蕩漾,微風輕輕吹來,飄起一片稻浪……”仿佛這樣家鄉就出現在他的眼前,他的親人就偎在他的身邊,腦海裏還出現了許許多多鄉親的臉孔。

餘念祖在北京觀禮完畢後,又先後到上海、廣州、深圳等地參觀。他沒有料到,他竟然在深圳下榻的賓館碰到了分別36年的麗妹。她迫不及待地從中山市趕來找他了。他們幾乎認不出對方了。餘念祖記憶中的麗妹,當年隻有13歲,還沒有現在他的女兒曉虹大,而眼前緊握著他的手、滿眶熱淚的她,卻已經是兩個孩子的母親,一個中年婦人了!久別重逢,積壓在彼此心裏的話很多很多,卻又不知從何說起。然而,兄妹倆那股歡欣之情,已經道出了千言萬語,展示了他們之間一幅交織著喜怒哀樂的曆史圖景。

念祖跟麗妹說:“父親準備辦手續讓你們一家人來美國團聚,你也要盡快在國內辦理一切必需的手續。”

“還要辦什麼手續?”麗麗問。

“你一家人的出生證、護照、工作單位證明、銀行存款、兒女的學校成績單等等。”念祖解釋道。

“這件事我一個人做不了主,還得跟我丈夫好好商量商量。”

“應該應該,你們有了決定就馬上告訴我。”

“我和我丈夫的年紀都不小了,又不懂英語,沒有專業技能,人到了美國,怎麼過活呀?”

“你這個顧慮不是沒有道理,還有東西文化的碰撞、生活習慣等,都是很值得你們思考的。”念祖說。

“我們會認真考慮,有了結果,我會立即告訴你。”麗麗說。

餘念祖在深圳參觀結束後,外聯辦派專車送他回老家龍井口。麗麗也跟念祖一起回家鄉,她在賓館打電話吩咐丈夫,叫他帶他們的兩個孩子到龍井口來。

念祖和麗麗所乘的專車,時而在新建的公路上疾馳,時而在狹窄的泥路上緩緩行進。公路兩旁的楊樹、柳樹、葵樹、甘蔗園、稻田、果園、魚塘、大小村莊,迎麵閃過。還有頻繁的小型拖拉機運輸農副產品奔馳在泥塵滾滾的公路上。這種活躍的農村景象,勾起了自幼在農村長大而離鄉別井36年的他萬千思緒和追憶。家鄉的親人知道他回來,一傳十,十傳百,整個鄉村都沸騰起來了。家鄉的男女老幼,從四麵八方圍攏過來。童年時代的小夥伴,都已是中年人了。大家見著麵,覺得很稔熟卻又很陌生;他們喚著他的名字,而他卻一個也認不出來。村裏唯一的一條小街道,兩旁都站滿了人,孩子們在人群中蹦跳穿梭,爭先恐後地要看一看這個從美國回來的“叔叔”。村裏洋溢著過年過節般的歡樂氛圍。這是他36年最激動的時刻。

麗麗對念祖說:“村裏家家戶戶都有了自來水、電燈和電視,多數家庭都安裝了電話。村裏的所有糞池都已填蓋了。村口牌樓外新建了一座中小學大樓。這些都是家鄉最顯著的變化。”

已逾80歲高齡的伯母,一碰到他,就抓住他的手熱淚盈眶地說:“你再不回來我就沒命再見到你了。”伯母說得歡樂,而他卻聽得難過極了。因為他想起了伯父,他和妹妹麗麗,在舊中國那苦難的歲月裏,要是沒有伯父、伯母的照顧,恐怕早就餓死了。而他離開家鄉,離開親人,一晃就是36年!伯父早已於10年前去世,念祖再也見不到伯父那慈祥的臉孔了。伯父母唯一的兒子,因為長年患胃病,身體瘦弱,孩子又多,家境不大好。在他的身上,念祖好像看到了祖國農村那艱苦貧困的一麵,也看到了像堂弟一樣的億萬農民,為擺脫這種貧困,年複一年地在祖國的土地上勤勞不息地戰鬥著。伯母說:“這些年幸好有你和你爸的接濟,我們的生活還算過得不錯。”念祖卻禁不住回憶起當年伯父和伯母為了養活他和妹妹麗麗,打算把他們唯一的兒子賣掉而痛哭爭吵的慘事來。他們夫婦倆在夜裏的痛如刀割的對話好像又在念祖的腦海裏翻騰:“你若把我們的孩子賣了,我也不想活了。”半夜裏,念祖把妹妹叫醒,把一件棉衣給她披上,牽著她躡手躡腳地離家出走。他們冒著凜冽的寒風,跑到村外竹林邊,躲在稻田的一間草棚裏。翌日,伯父把他們兄妹倆找回來了,他猜出了他們出走的原因,緊緊地抱著他們痛哭了一場。伯父當時的一句話又在念祖的耳朵裏轟鳴:“你們不要胡來,不管怎樣,我們會熬過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