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叩門
華爾街的似水年華“有兩個六麵的空白骰子，你能不能用正整數來重新標記骰子的六麵，使得新骰子擲得點數的概率分布和兩個普通的骰子一樣？”
會議室裏偌大的長方形桌子的另一端，麵試官抬了抬眼鏡，目光直盯著我的雙瞳。我手心裏冒出一陣冷汗，那一串熟記在心裏的答案就停留在嘴邊。這是麵試的最後一道題了，我隻要裝模作樣地在草稿紙上塗畫一番，再說出那串簡單的數字，就一定能讓麵試官對我另眼相看，我期待已久的交易員之夢也會在頃刻間變得近在咫尺。
這道題其實一點也不難，隻要靜下心來稍加演算，很快就能得出答案。可無數的人曾經在這道題上陰溝翻船，就是因為無法在充滿壓力的環境下完成最簡單的數學運算。
“請換一道題吧，我做過這道題目。”一番掙紮之後，我終於下定決心，說出了這麼幾個字。麵試官身體猛地向前一傾，驚訝地望著我。
我叫尹小雪，2007年的秋天，我剛滿二十歲，是美國紐約州康薩卡市著名高校伊薩奈爾大學金融工程專業四年級的學生。
早在暑假還未結束的時候，我就開始在求職的道路上披荊斬棘了。幾個月來我一直奔走於美國各大城市，西裝革履地穿梭在機場、酒店和寫字樓之間。一共麵試過多少家公司，我自己都數不清了。我自以為是一個相當有競爭力的求職者，就讀於名牌大學競爭最激烈的專業，成績在係裏名列前茅，計算機能力出色，精通四國語言，課外活動廣泛，領導經驗豐富，而且還有暑假期間在花旗銀行固定收益部擔任實習分析師的經曆。
我本以為以自己的資曆，在華爾街的銀行或是對衝基金裏混上個小嘍囉的職位並非難事，誰知造化卻往往為庸人設計，我求職這年正好趕上美國自大蕭條時期以來最嚴重的經濟危機：七月，標準普爾降低次級抵押貸款債券評級，引發金融市場大震蕩，美國百年老行貝爾斯登旗下的對衝基金瀕臨瓦解；八月，次級債危機嚴重惡化，並蔓延至全球各地；九月至十一月，美聯儲盡管連續向金融係統注資，並一再降低聯邦基金利率，但麵對沉淪中的美國經濟卻回天乏術……
在這樣低迷的市場環境下，我的求職之路一波三折，一直到十二月，我還沒有收到任何一間公司的offer。有些公司幹脆利落，在麵試結束後幾個小時就給我發來拒信，客套地說幾句我的條件相當優秀，經曆相當豐富，隻是在我的競爭者當中有更加符合他們公司的人選。還有的公司兩三輪麵試過後便杳無音訊，直到幾個星期之後我打電話去詢問，他們才告訴我所有的職位已經全部招滿了。還有的公司態度曖昧，麵試結束三個多月了，不管我怎麼催促也不肯給我一個答複。四個月前，我還滿目朝陽地向往著即將到來的招聘季節，可如今，早已身心俱憊的我卻在掙紮中企盼著這痛苦的煎熬趕快結束。
我這天麵試的公司叫Melody Trading，是華爾街上一間頗具規模的對衝基金公司。十五年前，一個伊薩奈爾工程學院的畢業生個人投入了1000萬的資本，在曼哈頓的一間地下室裏創建了這間公司，利用金融市場中的定價缺陷尋找套利的機會。十五年後，Melody成為了一間擁有幾百員工的跨國公司，資產也達到了10個億。Melody的成長曆程在華爾街的金融巨頭們眼中也許隻是一段不起眼的經曆，但在伊薩奈爾的金融工程係裏，這段故事卻是個無人不曉的傳奇。
Melody在華爾街上以薪酬豐厚著稱，據說光是起始年薪就是投資銀行的兩倍。於是能在Melody工作也就成了眾多伊薩奈爾學生的夢想，而我也是這些追夢學子中的一員。可惜Melody的員工選拔過程是出了名的嚴苛。這間公司極其注重交易員的數學能力，要拿到在紐約交易大廳的最終麵試，必須事先經過三輪的電話篩選，每輪三道數學題，解錯任何一題都會失去晉級下一輪的資格。在交易大廳的麵試有八輪，在同一天內連續進行，在任何一輪中發揮失常便前功盡棄——麵試立刻結束，求職者帶著失敗的遺憾離去。
我身邊的同窗們前仆後繼地試圖翻越Melody門前的高牆，可大多數都在電話篩選的過程中落馬，能拿到最終麵試資格的隻有兩個人，這少數人中的其中一個是我，還有一個就是我的男友安然。安然是金融工程係裏最聰明的人，可聰明如他，也在Melody的最後一輪麵試中折戟了。而將他挑落馬下的，正是那道重新標記骰子的題目。
上午十一點，我準時到達了Melody Trading位於紐約曼哈頓島南端 FIRST MANHATTAN PLAZA 四十四層的交易大廳。我隨著接待員穿過門廳後長長的走廊，進入了一間會議室裏。
我在心裏暗暗地對自己說：“這一次，隻許成功，不許失敗！”
話雖如此，可在冰冷的椅子上坐下時，我卻感覺自己的心怦怦亂跳，手也抖得厲害，也許如此的緊張，是因為太在意了吧。
我又怎麼能不在意呢，眼看學期就要結束，一月份我就要畢業離開學校了。若是那時還沒有找到工作，我很可能難逃黯然回國的命運，而我的華爾街之夢也會因此宣告破產。
麵試很快就開始了，不出我所料，是一道接一道的數學題，諸如“一個骰子連擲兩次，其中較大的點數的期望是多少？”或是“同時拋出十枚硬幣，其中麵朝上的硬幣個數與麵朝下的硬幣個數的乘積的期望是多少？”亦或是“Xi（I=0,1,2,3……）是一組有著相同概率分布的隨機數，那麼Xk是這組數中第一個大於X0的概率是多少？”之類。
這些題目都比我想像中的容易，我回答起來順利得如同行雲流水，之前那些緊張的情緒也隨著麵試的進行漸漸煙消雲散了，五六個小時在不知不覺中過去，我甚至開始覺得傳說中Melody麵試也不過如此了。
我一路過關斬將，終於進入了麵試的最後一輪。這一輪的麵試官是一個年輕的亞洲男人，大約二十五六歲的樣子，個頭挺高，戴一副黑邊的半框眼鏡，身穿一件雪白的襯衫，領口平整得不帶一道褶皺。他五官很是英俊，尤其是眼睛，黑亮得如同兩顆閃光的寶石，隻是眉宇之間像是隱匿著些許沉鬱，穩重的表情裏沒有絲毫的笑容。
“下午好，我叫楊灝。”麵試官走到我麵前，自我介紹著，優雅地跟我握了握手，然後從上衣口袋裏掏出一張名片遞給了我。他的英文相當標準，我猜即便不是出生在美國也是在英語環境中長大的。
“楊灝，國際交易基金組資深交易員……”我默讀著名片上的字。“他這麼年輕，就已經是資深交易員了，看來這個人還不簡單呢。”我心裏暗暗琢磨著，不由地心生幾分敬意。
我抬起頭，眼睛正好觸到他的目光，雙手不由微微一顫。
我一定是太緊張了。
麵試官用手勢示意我坐下，然後把目光投向我的簡曆。
“伊薩奈爾大學金融工程專業本科四年級，”他抬了抬頭，嘴角稍微彎了彎，“我也是伊薩奈爾大學畢業的，03級應用物理專業。”
“哦？真巧！”我語氣稍顯驚異，臉上也露出些興奮的神情。其實我心裏倒是一點兒也不驚訝，更談不上興奮。這話和這表情隻不過是我排練了上百次的麵試伎倆罷了。其實幾個月來滿世界飛著到處麵試，我也遇到不少伊薩奈爾畢業的麵試官。畢竟伊薩奈爾是美國一所頗有名氣的大學，校友遍布金融界各大銀行基金也並不令人意外。求職剛剛開始的時候，遇到校友麵試官我還不免會有些激動，可是後來漸漸明白就算是校友發拒信的時候也毫不手軟，也就不再為這種事兒欣喜若狂了。
“學分積40，工程學院學生榮譽社團財務部長，曾在花旗集團固定收益產品部任實習分析師，能熟練運用Java，C++和VBA等程序語言，會說流利的英語、中文、西班牙語和日語……哦，你還會日語。”麵試官讀著我的簡曆，隨即用標準的日語低聲道：“會講流利日語的申請人我今年還是第一次遇見呢。”
“你也會說日語？”我也用日文反問道。
“我出生在上海，中學的時候在日本呆過幾年，接著就來美國了。”他輕描淡寫地回了一句，視線飛快地向下方掃過，緊接著他便又注視著我，用英文說道：“好了，不說這麼多。讓我問你幾道題吧。”
“好的。”我趕忙收斂起稍有鬆懈的心緒。
“一個圓環被隨機分布的三點截為三段，其中最長的一段弧度超過pi的概率是多少？”
“四分之三。”我稍加演算便快速地答道。
“一個房間裏有無數個硬幣，一個機器人走進房間，隨機撿起地上的硬幣，見到正麵在上的便將它翻為反麵，見到反麵在上的便將它拋向空中，就這樣經過一段很長的時間後，房間內硬幣正反麵的比率是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