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然?是你嗎?”
“……是我。”
她掙紮著想爬起身,被對方一把按住:“別動,你還需靜養。”
阿悠卻搖了搖頭:“可是,我現在就想看看你。”
“……”對方的手頓了頓,而後,緩緩收起,轉而挪到她背後,將阿悠穩穩地扶了起來,讓她靠在枕上。
動作間,阿悠披散著的銀絲與他的黑發交織在一起,黑白分明到了觸目驚心的地步。
他還是那樣年輕,或者說,比上次見麵時更加年輕了,看起來隻有二十出頭。
他還是那樣好看,雙眉斜飛入鬢,鳳眸漆黑而深邃,乍看去像極了夢中那團看不清的迷霧,對視間那霧氣漸漸散去,她在那雙平靜如湖的眼眸中找到了自己蒼老的倒影。
阿悠伸出的手停頓在半空中,自慚形穢地不敢再近,卻被一隻手一把抓住,緩緩拉動。
長琴將她的手貼在自己臉上,那幹枯的觸♪感叫人心中酸澀,他卻更將那手貼近了幾分,無論它變成何種模樣,熟悉的溫度總是不變的,他勾起薄唇,年輕而俊美的臉上綻放出一個溫柔的笑容,他說:“阿悠,你還是那樣暖。”
阿悠的指尖劃過他秀挺的鼻梁,觸摸著他白皙而光潔的年輕肌膚,聽見他的話又是心酸又是好笑,搖頭道:“幸好你沒說我還是那樣胖。”
一句話仿佛開啟了舊日的回憶。
太子長琴手指微頓,注視著她熟悉又陌生的容顏,有些東西在十七年的光陰中早已流逝殆盡,有些東西卻在飽經歲月滄桑後堅強地留存了下來。就如同一枝紅梅,它曾在最艱難的寒冬裏綻放,為身處冰天雪地裏的他點染一抹亮色,那紅色是那樣溫暖,陪伴著他度過了一整個冬天,而後,冬去春來,年華流轉。他仿佛隻是稍微打了個盹,再次睜開眼眸時,它卻已不得不聽從命運的安排自枝頭凋零,於他掌中化作一點殘紅。
唯有香如故。
兩人就這樣靜靜地坐了片刻,阿悠突然笑起,對著長琴略微訝異的眼神,她說道:“明明沒有見麵時,有很多話想對你說,一旦相見,卻又覺得什麼都不想說了,真矛盾啊……”她一點點抽回自己的手,卻沒有收回,反而握住了他的,“今天之前,我常常想,再見麵是抓著你的耳朵臭罵呢,還是幹脆提起擀麵杖揍你一頓,明明說好馬上就回的,卻迷路了那麼久,笨得要命。”
“阿悠,我……”
“不要說,什麼都不要說。”阿悠搖了搖頭,打斷了他的話語,“我知道,這十七年間一定發生了些什麼,所以你到現在才回來。既然你還記得我,那些絆住你腳步的事情……必然是很不讓人開心的,既然如此,就不要再提了。對我來說,‘你平安歸來’這件事,就已經抵得上其他萬萬千千,我……是真的很開心!”仿佛在證明著自己的話語,阿悠勾起嘴角,露出了現在所能做到的最燦爛的笑顏,她知道自己現在的笑並不好看,但是,除此之外她不知道還能用什麼來表達自己此刻的想法。
“……”長琴伸出手,撫上她再不複光滑的臉孔,微微歎息,“阿悠,既然你真的開心,為何卻又在哭?”
淚水不知何時起,就在靜靜地流淌。
阿悠伸出手擦了把臉,嘴角的弧度依舊沒有收起,如此說道:“啊,年紀大了經常會這樣,睡著睡著就流出眼淚。”與他在一起,心仿佛和靈魂一起恢複了生機,說出的話,做出的動作,完全不像是個老太太。
充滿著違和感的她,現在一定看起來很可笑吧?但是,這個人不僅沒有嘲笑她,反而用憐惜的目光注視著她,用充滿內疚色彩的語調說:“阿悠,我總是惹你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