妃來抱,乳母卻不再像往日那樣拿了密蠟佛手哄他,告訴他外頭有個鬼嚇他,反而跟著他一起哭,紫來殿裏的太監宮女,也跟著他一起哭,思淳真的害怕了,那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知道害怕。

從那漫天匝地的純白開始,母妃慈藹的笑顏亦如紫來殿前那一株杜鵑,再也沒有盛開過。思淳睡在溫暖的絲棉錦被裏,卻如墮入千層寒冰,隻覺得冷,隻覺得怕。

終於有一天,一個少女美麗頎長的身影,若流風回雪,翩然而至,她沒有像那些太監宮女一樣,在他麵前唯唯諾諾,脅肩諂笑,隻是悄然走到他跟前,把他攬在膝頭,溫然道:“別怕,有奴婢在這兒,奴婢會陪著你。”

母妃的驟然離去令他對一切戰戰兢兢,他縮在她的懷裏,臉蛋兒上掛著淚珠,問:“真的嗎,你會永遠陪著我嗎?”

少女眼中噙著淚水,思淳望去,若寶珠生輝,亦如明星璀璨,然而她終究含了微笑,道:“真的,永遠……”

玉清自幼與他相伴,與他耳鬢廝磨,亦不以為意,隻以手摩娑著他結發的宮絛間逸出的鬢發,思淳隻覺擁香偎玉,手臂緊緊地箍著她,半晌,方道:“你還記得麼?你說過,你會永遠陪著我。”

玉清但覺思淳的雙臂越箍越緊,她一顆心卻是越跳越快,低眉垂眼,醉顏如酒,欲要紮掙開去,又恐著了痕跡,日後反而相顧無言,遂盡力將語氣顯得無波無瀾,笑道:“奴婢年長王爺十歲,怎麼會不記得?”

思淳依舊紋絲不動,玉清隻覺得他的手臂遒勁有力,再不是那個驚惶不安的稚子了,他的胸膛寬闊厚實,玉清倚著,隻覺心中無比熨貼踏實,一切都不會令她有絲毫心悸,不必擔心昨日的險象環生,也不必擔心明日的驚濤駭浪。她隻想依偎在他的懷裏,一輩子依偎在他的懷裏。

思淳沉默一回,似乎下了極大的決心,低語道:“玉清,你今晚……別走了。”

玉清陡然驚醒,不行,一切隻是一場夢,她不能沉淪在一個無果的夢裏,她不敢想象噩夢的盡頭是什麼,她膽戰心搖。

玉清努力咽下湧上喉頭的酸澀,決絕道:“奴婢不敢。”

思淳猛然抬頭,怔怔地望著她,似乎刹那之間,有一種看不見的隔膜,橫亙在他們中間,她的雪膚花容,模糊在他的視野裏,寒凜凜地如一盆雪水兜頭澆下,他不禁打了個寒戰,不經意間觸到了玉清手裏攥著的紅鞓帶,殷紅如血的紅鞓帶,象征天潢貴胄無上尊貴的紅鞓帶,此刻在思淳看來,隻是束縛他的精致細巧的縷花金絲籠子。

思淳長長透了口氣,道:“我知道你怕的是什麼?你放心,我斷不是水流花落之人,我定會給你名份。”

玉清此時心境反而平複了許多,很久很久以前,連她也忘記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了,她就料到,一定會有這一天,這一時,這一刻。

玉清的青瞳裏閃著明澈,似有洞穿一切的力量,道:“王爺誤會了,奴婢隻想一輩子陪伴王爺。”

思淳有些茫然,細忖一回,方明白過來,因笑道:“我知道,你到底也是書香人家的女孩兒——你放心,你的心思我知道,我隻說一句,側妃也好,庶妃也好,橫豎你我之間,再沒有旁人,當年康樂王爺薨逝,因他身邊隻娶過一位側妃,最後世祖皇帝隻得追封他的側妃為嫡妃,與之合葬。”

玉清長長的睫毛上,不覺籠著蒙蒙地水汽,搖頭歎道:“康樂王是因為年輕夭亡……”一語未了,方覺此言大是不祥,因而悔之不及,心頭氣血翻湧,禁不住一陣急咳。

思淳卻不以為忤,笑道:“‘得成比目何辭死’,若得明月長在,彩雲歸來,便是活一日也是歡喜的,若是山盟猶在,錦書難托,便是長命百歲,終無意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