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丫頭收好,才踱著方步向蔣伯安的書房走去。

建章元年五月初二,陵順翁主入大梁為妃,賜號和。

宮中的朱牆碧瓦,處處燈火相映,時時絲竹和鳴,襯得那亭軒館閣幻彩流金,如施飽了脂粉的美人兒。

關睢宮內卻另是一番溫柔旖旎。織金祥雲彩緞上蟠龍飛舞,繡花寶珠華帳上鳳旋九天,正殿的透雕狻猊爐中,靜靜地焚著百合香,香煙燎繞,縈著哥窯開片天球瓶中斜插的幾枝豔豔榴花,久久不去。

思治並不沉溺女色,又是做了父皇的人,這樣的洞房花燭夜,責任多過欣喜。然而在青銅鎏金蛟龍燭台前,見到真容的那一刹那,思治的心神還是恍忽了,不想那細草無邊的羅茲,竟有這般顏色!

他驚喜之餘,亦多了幾分繾綣,溫言問道:“朕聽聞愛妃的閨名叫熱娜,在羅茲語中是月月紅的意思?”

和妃有瞬間的茫然,待清明的光重又回到深遂的瞳仁之中,才遲疑答道:“是!”

思治一怔,絲毫沒有期待的嬌羞與溫存,才想起翁主初來中原,言語尚不流利,因又笑道:“月月紅中原也有,朕明日就下旨,為愛妃在這關睢宮中栽種滿園的月月紅。”

孰料和妃驀然抬首,堅定了語氣道:“謝陛下恩賞,臣妾閨名雖是此意,卻不喜此花,隻好拂了陛下的心意了!”

思治想不到碰了個軟釘子,一時有些氣悶,不過洞房花燭,又事關大梁與羅茲的國事,他自然不會因小失大,遂笑道:“也罷,你既不喜歡,那朕明兒揀你喜歡的賞你!”

和妃低眉不語,思治心道皆說羅茲女子颯爽英姿,不似漢女賢淑,眼前這和妃,似乎不像,心裏一喜,道:“愛妃,今夜是咱們的好日子,愛妃旅途勞頓,你我快安歇了吧!”

和妃素雪般的麵龐刹時如天際流霞,思治微微一笑,輕輕放下杏黃的繡鸞大帳,清風過處,一室□旖旎。

短檠上燭淚堆紅,九華帳中的濃情如火,已化作和妃耳畔的低鼾,和妃盯了一會兒身側熟睡的臉,左手向枕邊摸索著,掏出一隻精巧雅致的荷包,慢慢拈出一枚雪色丹藥,含入口中,小腹立時衝進一股寒涼,“避子丹,久服可致不孕!”這是臨行前羅茲王帳中的醫官告訴她的,和妃唇角勾起一抹淒豔的冷笑,如果不是為他,生兒育女又有什麼意義?

風乍起,吹皺一池碧水,窗上糊的綃紗如吃飽了風的帆,一場急雨欲來。

在左相府門前挨了三日後,艾尼瓦爾終於被請進了儀門,左相大人待他倒也熱情,這倒大出乎他意料之外。

左相那日聽夫人講了那隻妝奩的來龍雲脈,便知定是羅茲世子投奔於此,他素來精細,自然要請示皇帝的意思,方敢決定是否留下艾尼瓦爾。

宣室殿裏靜日如綿,九龍大鼎裏浮起白蠶絲樣的煙霧,思治一壁細細嗅著龍涎香的芬芳,一壁拈須沉吟道:“世子是大梁牽製阿迪裏最好的籌碼,朕自然要留他,隻是如今和妃初封,大梁已承認了阿迪裏的汗位,朕若此時貿然見他,朝臣們恐有異議——你先悄悄地將他接進你的府裏,好生招待,朕才好徐而圖之!”

皇上要徐而圖之,左相便要左右為難,一方麵接艾尼瓦爾入府,還要厚待於他,另一方麵,皇帝此時還不想將此事公之於眾,他就得死死地捂著這個消息。

艾尼瓦爾幾次提出想要麵聖,卻被蔣伯安打著哈哈混過去了,他住在左相府半月有餘,除了給他送飯的一個啞仆外,什麼人都沒見過。

左相府分東西二府,蔣伯安的兩個兒子成家後皆移到西府中去,東府隻有蔣伯安夫婦和她們未出閣的次女蔣亦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