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上交杯酒,是西域進貢的玫瑰清露的葡萄酒,嘉善狠了狠心,仰脖喝了下去,思羽才喝了許多烈酒,乍一咽下這甜如蜜水的酒,便如咽下的點心上撒了過多的糖霜,甜得發膩。
嘉善這裏猶自不知所措,隻覺鸞榻沉沉一陷,思羽竟自顧自地睡去了。嘉善將褪至肩上的蓋頭掀到地上,積蓄了多日的鬱結終於噴湧而出。
“繡煙,繡煙……”她厲聲叫道,繡煙忙奔了進來,一邊搖手一邊道:“公主千萬要沉住氣,今兒是大喜的日子,千萬不可叫旁人看了笑話!”
嘉善勉力咽下心頭的憤恨,瞪了一邊熟睡的思羽一眼,陰惻惻道:“給他脫了外頭大衣裳,給他蓋被睡下——隻蓋條單被即可。”
繡煙微微一笑,道:“公主又不是了,秋氣漸涼,若凍壞了他,公主豈不要擔這個不賢的名兒!”
嘉善不語,忿忿走至旁邊碧紗櫥上,悶悶地坐著去了,繡煙這裏才將思羽的鶴氅脫了一半,隻見眼前一團紅色閃過,定睛看時,竟是菊花妝緞縫製的一隻荷包,上麵疏疏地繡了幾朵玉蘭,繡工遠不及中原精致。
嘉善見繡煙從思羽身上拾起什麼東西看,不由好奇,走過去一瞧,又撇嘴道:“什麼好東西,這樣的繡品,在中原一時要一百件也有!”拿過來輕輕一捏,微覺有籟籟之聲,她畢竟年輕喜愛獵奇,打開荷包一看,一張折起的玉版宣掉了出來。
嘉善打開看時,是抄錄的一首宋詞: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欲寄彩箋兼尺素,山長水闊知何處!
繡煙笑道:“不想駙馬還是個風雅之人!”
“風雅?”嘉善臉上不屑與悲憫交錯,“你沒看見這字跡細致,是個女子的筆跡!”
繡煙又凝神一看,果然不錯,但事到如今,隻得規勸道:“公主別惱,管她什麼樣的女子,娶了公主,縱有若水三千,他也隻能娶這一瓢飲!”
嘉善向榻上頹然一坐,道:“早知如此,皇兄又何必點這鴛鴦譜!”
繡煙怕公主將所嫁非人之恨,怪罪到皇上身上,隻得勸道:“貴妃娘娘不是同公主說了麼?是蔣大人在皇上麵前提的這事!”
嘉善淡淡看了她一眼,似已木然,刺滿花繡的廣袖底下,十指卻深深地陷進肉裏。
思羽醒來的時候,已是日上三竿,他睜開惺忪的睡眼,看到一個纖瘦的身影坐在明窗前,一針一線地縫著什麼。草原的女子雖然閑時也會縫綴獸皮做衣裳,卻沒有中原女子的柔態。這樣的溫文爾雅,他隻在母親身上看到過。
嘉善被榻上的微響驚動,淡淡地轉過臉來,道:“醒了?”
思羽“嗯”了一聲,他的中原話說得很好,但在羅茲,他隻跟母親流利地說過,嘉善瞥了他一眼,拿過手中的一條素絨夾衣,輕輕放在思羽麵前,仍是淡然的口氣:“三日後要回門,你穿上這個。”
思羽低頭一看,並不寬闊的衣襟上,繡了幾百隻五彩鴛鴦,不禁驚詫道:“羅茲國中最好的繡娘,也沒有這樣的手工!”
這時繡煙正指揮著小丫頭們擺早膳,笑道:“大梁國中最好的繡娘,也不及我們公主的繡工!”
思羽昂首笑笑,母親是大梁皇室宗親,論起來公主到底是他的表妹,他原以為定是金尊玉貴的嬌女,卻不想竟有這等本事。
秋光瀲灩,勝似三春,庭院中擺滿了各式珍品秋菊,微風過處,送來縷縷清苦的香氣,渺茫而悠遠。
嘉善卻並未看到思羽眼中的讚歎之意,隻悄悄扯了扯繡煙的衣襟,道:“那件事對他說了嗎?”
第十二章 似此星辰非昨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