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中落的人家
林家響站在林向強叔叔家的防盜門外，難免心潮起伏。
他多少次出入這門口啊，每一次進去的時候，腳步都無比沉重，每一次出來的時候，心情都像鳥出籠。
他很小心地按響了門鈴。
門鈴沒響，是電池沒電了麼？
他不得不輕輕地敲了幾下。
好半天都沒人來開門。難道家裏沒人？總不會搬了家吧？
就在他要回轉身的時候，對門的古叔叔從外麵回來了。林家響跟古叔叔打聽叔叔家的事，古叔叔說，遠達公司昨天晚上出了挺嚴重的事故，兩處礦井已經被查封，人也拘了。究竟有多大的損失，傷亡了多少人，原因是什麼，好像還沒公布出眉目來。
古叔叔邀林家響到他家坐坐，林家響說沒有時間，他急著想見嬸嬸和小熙。古叔叔說，別看這一家不過三四口人，近來卻老是吵得翻天覆地。爸爸媽媽要管孩子，姥姥充當保護傘，跟女兒女婿幹仗。聽說把電腦都砸了，小熙人也不見了。
正說著，忽聽得哢嗒一聲響，叔叔家防盜門上貓眼的小窗落下去，小小的框子裏貼過來一隻血絲密布的眼睛。
連古叔叔都吃了一驚。
“家裏有人啊！你去看看吧！”古叔叔說罷，進了自己的家。
林家響認不出，那眼睛是誰。
“誰敲門啊？”裏麵問。是個女人的聲音。
“我，我是林家響。”林家響趕緊自報，“來找柳林小熙的。”
門就開了。
竟是嬸嬸柳曉豔。她那張枯葉一般憔悴萎靡的臉，可把林家響嚇壞了。
“嬸嬸你咋……你這是……病了麼？”家響不知道該說什麼。
“沒有。”嬸嬸說出兩個字，嘴角抽動，忍不住哭泣起來。她擦擦眼睛，拉家響進到屋裏。“家響，嬸嬸……對不起你！你媽媽還好吧？奶奶最近咋樣啊？”
沙發上是幾個裝得飽鼓鼓的兜子，和一個他認識的彩繪不鏽鋼暖水瓶，像要外出旅行的樣子。
“我媽媽還好，腿骨也早就接上了，行動沒有障礙。奶奶好長時間沒犯喘，也沒犯腰疼，她愛看鹿，天天看。”
“看lù？什麼lù？”
“梅花鹿。啊，我還沒告訴您，我們搬家了，搬到青山崖去了。”
“青山崖？是不是……是不是你媽媽找人家了？”
“是。養鹿場的馮草生老板主動要我們，我們成一家了。我們現在過得挺好的。從今天開始，我又回二中來念書了。”
“啊……啊……是啊。”嬸嬸頻頻點頭，讚同地說，“樹挪死，人挪活嘛，你媽媽再婚就算對了。你走了以後，我每逢回想起來，就……”
“我哥呢？”家響心急，不想聽嬸嬸表白什麼，趕緊追問。
“你別提他了，”嬸嬸說，“他不爭氣。你一走他就住校去了！他在家裏不行，功課老上不去，磨破嘴皮都沒用，他老打電腦！後來連攝像頭、耳麥都裝上了，沒命地聊天，打遊戲。有時候整宿不睡覺，想死在網上！他爸爸把鍵盤給他摔了，把電腦也砸了。過去我們對他太縱容，太嬌慣，沒辦法管住他，讓他住校去了！”
完了！完了！林家響心裏涼了。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啊！小熙根本不在學校啊！
“姥姥呢？”家響問。
“姥姥住院了，你叔叔出了事嚇著了她，腦子立馬就壞了，中風不語，拉屎尿尿全不知道！”
“叔叔真的出事了？ 真出人命了？”
“我也說不明白。亂套了！家裏家外多災多難啊！我到底不如死了舒坦！”
“您想去醫院吧？”
“給姥姥陪床啊！屎尿總得收拾啊。咱們家完了，人不人，鬼不鬼啊，家響！”
林家響幫助嬸嬸提了東西，說：“我跟您去吧！”
嬸嬸問：“你不上學啊？——上學去吧！學習不能耽誤！在學校，你替嬸嬸盯著小熙啊，一定讓他念書！他不聽你就告訴老師，告訴校長，狠狠整他！冤孽，冤孽，我上輩子欠他的，他這輩子朝我要賬，逼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