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臨危受命
7月下旬,丁小衛剛從白水市政協辦副主任提拔到湖濱鄉任黨委書記。他在全鄉幹部大會上,燒起他新官上任的三把火。丁小衛把自己的施政綱領歸納概括成又簡潔又好記的六個字:走水路、奔小康。
會上,丁小衛大談湖濱鄉如何利用湖麵搞特種水產品養殖,扳著手指頭跟大家算水產品和糧食的對比賬。他描繪的小康藍圖振奮人心,令人歡欣鼓舞。
突然,丁小衛打住話頭,接著話筒裏傳出咯吧咯吧刺耳的聲音。興致勃勃、群情激昂的鄉村幹部們頗感意外。一個個聚精會神地看著丁小衛的一舉一動。原來,丁小衛放在桌子上的手機振動了。
丁小衛瞥一眼手機屏幕上的號碼,是市委辦的。他在市政協工作時對市委辦、市人大辦、市政府辦和市政協辦等“四辦”的號碼爛熟於心。一般人接“四辦”電話都誠惶誠恐。但丁小衛居然把電話給掐了。他接著講話,剛講幾句,話筒裏又發出咯吧咯吧的幹擾聲,手機又在桌子上渾身發抖。
丁小衛說聲:“對不起,接個電話。”人坐著沒動,隻伸手關了咯吧咯吧響的話筒,當著與會者的麵打開手機,原來是市委辦主任左逢源打來的。
左逢源是丁小衛的好朋友,在電話裏跟他開玩笑說:“怎麼,剛一闊臉就變,不接電話了,真的日理萬機?”
丁小衛身為全鄉幾萬人的父母官,正想大幹一番事業。又當著全鄉幹部的麵,臉板得皮鞋底似的,保持一副威嚴,哪有心思開玩笑:“你有什麼指示快說吧,我正開會哩。”
左逢源一聽開會,馬上直截了當說:“明天一早趕到市裏集中乘車,到南方去參加地級市組織的一個重要招商活動。”
丁小衛一聽頭就炸開了。到基層沒幾天就感到,鄉裏去市裏開會都是應付差使,沒有誰把市裏的會議當回事,除非傳達非貫徹不可的精神,回到鄉裏該幹什麼幹什麼。因此他對上麵的這個活動那個活動不感興趣。左逢源代表市委給丁小衛打電話,丁小衛居然也不當事,隻說:“好,我派鄉長去。”正準備關機。
左逢源在電話那頭火燒火燎地喂喂喂喊:“不行不行!丁小衛,你可要有政治敏感性啊,發展是第一要務,招商引資是第一政績,是當前壓倒一切的中心工作。市四套班子領導都參加的。馬市長點了你和幾個黨委書記參加,你可別不識抬舉。”
丁小衛走水路奔小康的思路再不趁熱打鐵,就快要涼了,會場上已經開始嗡嗡地吵吵嚷嚷了。他心煩地說:“上邊千條線,下麵一根針,我總要一件一件抓落實吧。當家人跑去遊山玩水,家裏誰還想幹活。”
左逢源代市長馬躍進行令,口氣很硬:“小衛,既然你這麼不懂政治,那你就看著辦吧。”說完,主動掛了電話。
丁小衛聽出左逢源說話的怪味,有點摸不著頭腦。稍稍冷靜了一下,才覺得自己“走水路、奔小康”的宏偉藍圖雖然切合實際,但偏離了上級的中心。於是,再接著開會的底氣就明顯不足,剛才的勃勃雄心銳減,簡單說了幾句,草草收了場,散會。
走出會場,胡豔豔又笑盈盈地迎了上來。丁小衛身後跟著一大幫幹部,不便和胡豔豔說話,徑直往宿舍走去。
胡豔豔說是丁小衛的遠房表妹,其實他也說不清什麼親戚。胡豔豔幾年前到南方混了一陣子,回來找人到湖濱鄉私立中學教書,算是他在湖濱鄉唯一一個算得上親戚的熟人。丁小衛剛來報到時,胡豔豔就找過他,主動介紹說她是丁小衛的媽媽叫來找他的,要他給她調動工作。丁小衛初來乍到,不想給人安插親戚的壞印象,就沒答應胡豔豔。胡豔豔就三天兩頭找他,弄得大院裏人開始嚼舌頭溜眼風了,有人懷疑漂亮的胡豔豔與丁小衛的親戚關係。可胡豔豔一點不鬆勁,總是找丁小衛,好像丁小衛欠她什麼債似的。
今天,胡豔豔打扮得格外搶眼。猩紅的頭發有點怪異,雪青色吊帶衫像掛在衣架上,隨風飄舞,身體曲線不斷變化。但是,斜挎在身上的長帶子小挎包又把那曲線拉得更加分明,惹得身後幹部們紛紛駐足回顧,有不知情況的就大聲喧嘩起哄。
丁小衛感受到背後可怕的目光。說不出該如何對付胡豔豔。他在自己的宿舍門口沒開門就站住,很不耐煩地說:“我不是說過了嗎,我剛來,你的事情放一放,我會考慮的。你怎麼又來找我呢?”
胡豔豔一點沒惱,反而笑了,扭動著腰肢,操著很地道的普通話撒嬌說:“我不找你找誰呀,誰叫你是我表哥呢!”
丁小衛聽著胡豔豔甜潤的普通話,心裏讓熨鬥熨過似的舒坦,但對胡豔豔的做法一時不知說什麼好,心想,誰是你表哥?怎麼這麼小年紀的女孩子就這麼世故?看這世道,記得原來這孩子很本分老實的呀。
“你不讓我進屋呀?”胡豔豔歪頭看著丁小衛,那副眼神讓丁小衛心頭一陣火燒似的。
“我要回市裏開會了,有事下次再說吧。”丁小衛拔出插進門鎖裏的鑰匙,轉身走了。惹不起,躲得起。丁小衛煩胡豔豔這樣的女孩。
“表哥,我的青春是短暫的,我不想在農村再耽誤了。你給我一次機會吧。我姑媽說你最知道疼人的,我看你當了官就有點六親不認了。”胡豔豔的高跟鞋在路上敲出咚咚咚的響聲,緊緊跟著丁小衛。
丁小衛邊走邊說:“我總要有機會給你才行吧。現在鄉裏一個蘿卜一個坑,人頭經費緊張得要命,你擠進來哪有錢給你!”
“可你總不能眼睜睜看著表妹這麼瞎混,沒個出頭之日吧?”
“當人民教師多好多光榮,怎麼就是瞎混,我真不明白。”
“你當初為什麼要從政,不教一輩子書呢?”胡豔豔揭開丁小衛有過教師經曆的老底。
“你——”丁小衛氣惱不已。不錯,丁小衛是做過教師,但後來趕上一次公務員考試改了行。不過,成功不可複製。別說胡豔豔是撂棍打不著的什麼表妹,就是自己的親妹妹,也不能踩著哥哥的腳步走同一條路的。因此,丁小衛煩煩地說:“我那是趕上招考公務員的機會,你現在不是沒有機會嗎?”
“好了,那有機會一定給我想著。”胡豔豔大人教小孩似的說。
丁小衛沒理她。
胡豔豔把挎包向後一甩,頭同時向一邊一甩,說句,“再見”,屁股一擰一擰的,風擺楊柳似的走了。
丁小衛看著胡豔豔遠去的倩影,心想,這樣輕佻的女孩子能不出事?……
安排一下鄉裏工作,丁小衛匆匆趕回市區。在路上,他又接到左逢源電話說,讓丁小衛給氣昏了頭:還有一些注意事項沒有告訴,務必要帶上深色西服、領帶。丁小衛心想,大熱天,往南方去招商,帶那西服有什麼用?怕是有其他什麼用場吧。
丁小衛多留個心眼,問左逢源有沒有什麼任務?
左逢源說:“沒聽說有什麼任務,隨行南巡,其實是一種政治待遇。”
第二天一早,丁小衛提上密碼箱到市政府大院乘車。一腳踏上考斯特麵包車,滿眼都是熟悉的麵孔。市四套班子領導都在。本來,四套班子裏,市委書記郝為民兼任人大主任,但他在中央黨校學習,餘下就兩人。一個是主持市委市政府全麵工作的市長馬躍進,一個是政協主席吳中友。兩人全在車上了。不過,讓他匪夷所思的是,水玲玲居然也在。坐在後排的水玲玲瓜子臉上濃妝豔抹,像隻倒立的葫蘆,她蹺著二郎腿,細腿山東大蔥似的勻稱雪白,短裙裹出的大腿讓丁小衛有點心動。她正衝丁小衛笑哩。水玲玲認識丁小衛。水玲玲是一招賓館的領班,名如其人。姓水,又長得水靈,市裏拋頭露麵的人沒一個不認識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