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鴻固原上走過馬,滿地黃花風起浪,眺見驪山青,采得茱萸紅,攀一束芙蓉滿懷抱,搖三秋桂子一身香,捼紅果綠葉漸稀少,插兩支山花似奴嬌;
舞過風雪,試過弓刀,圍火爐論過兵與書,擁狐裘揀過柏與鬆,新炭煮梅酒,舊雨烹茶湯,餘暉散綺霞,空山聽風響,雙馬踐寒徑,木葉凋荒涼。
每天數著時間算霍光休沐的日子,每天就這樣歡喜期待地度過,像是從蒼天那偷來的一年一樣。到了除夕,祝酒陳願,便想許來年如今歲一般,霍光仍在身邊。
寒食清明,他抽空陪我掃墓歸來,天有大雨,人間禁煙火,我和他就在當心小築裏枯坐,望著連天連地的雨下得如白練銀絲一樣。
霍光突然劇烈地咳嗽起來。
他身上有些不好,今天被寒氣一激,難免就發作起來。
我拿厚厚的裘皮袍子給他裹上,想想,又伸手輕輕給他捋背,好半天,他咳嗽好點了,道:“我好多了,謝謝。”
我搖搖頭,看著他臉上泛起不正常的燒紅,心裏滿滿是酸疼。
“後天就可以熬熱滾滾的藥了,晚上冷,去年年底新做的貉子皮大氅還沒穿,我給你拿來蓋上?”
“不了。明天還要陪主上祭祖,我得回家準備,在這歇了明早就起不來了。”
“你得好好養著,這樣操勞,對你不好。”
“我知道,我懂。”他安慰似地朝我一笑,猶豫片刻,輕輕拍拍我的手。
因他堅持,我不得不安排車馬隨從送他回家。
雨越下越大,給我撐傘的柏夢、鬆格都忍不住東倒西歪。
霍光催我回去,我搖頭不走。
他固執地想騎馬,我勸不住,惱足了火吼了兩句,他才乖乖地讓侍從扶著上馬車。
他的臉隱隱透著灰色,鬢上華發如霜塵。
我突然覺得再不說點什麼就晚了。
“子孟,你有沒有話想和我說?”
“對不起。”
“你知道我不想聽這個。你不是很了解我嗎?”
他又咳嗽起來:“……很抱歉。伯翼,雖然我知道你想聽什麼,可是我現在更想說聲對不起。”
而這次,我想幫他順順氣也不行。他高高在上,端坐馬車裏,我站在泥濘的地上,泥水沾汙了我的木屐。
“等你準備好了,再來找我吧。小鸞不送了。”
我摔下車門的竹簾,負氣離開,甚至沒再看他一眼。
不斷也須斷
陽春三月,我就在別院裏過我的日子,等著霍光什麼時候想明白了來見我。
後幾日我聽說他病重,劉病己帶著太醫令親臨問疾,霍光趁機上書向劉病己求情,請劉病己答應饒恕他家人的一切罪過,並且,將來他們犯下的錯,隻要不是謀逆等十惡不赦當誅九族的大罪,也饒他們不死。
劉病己答應了。
我沒來由得覺得惡心。
之前我本想上門探望他的,聽桃溪說他太醫令已經回宮了,似乎有起色,於是在聽聞他為夫人子女求情後,我又打消了探望的念頭。
桃溪現在住在當心築,管著當心小築和附近的田地,自由輕鬆,養得白白胖胖。
早些時候她給猛子生了個兒子,很可愛,我每次來都要抽出時間逗他。
十三這日也不例外。
這一天晴空微雲,和風習習,處處春和景明。
鶯兒啼高柳,燕子剪明窗。紫藤蜿蜒在架子上,一簇一簇的花序倒垂,像夢境中的簾子。
桃溪抱著兒子,柏夢鬆格托著漆盤,陪我挑牡丹。
又是做陽春供花的時候了。
今年牡丹開得很早。
現在才三月中浣,已有正紅、丹朱等色的牡丹次第盛開。
最好看的一朵開得大如盆,蕊叢叢灑金,花瓣片片薄如蟬翼,大如宮扇。
我本未打算折它,它開過了。我隻是握著它的莖,想仔細看一看,突如其來的一陣心悸,讓我錯手折斷了它。
它開得爛熟,墜在地上,花瓣散開在泥土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