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鬼子雖然看出五巴的麵色不好,但不覺得他會是一個快死的人,怪他們亂講話。
第二本戲是五巳家點的。木鬼子要到他們家去吃飯。他們住在村族的共屋裏,但吃飯跟著點戲人家走的。
五巳家兄弟三個,他是最小的。他兩個哥哥長得像他阿爸一樣健壯,獨有他瘦瘦弱弱。他們家的房子在村子裏算是比較好的,所以他的穿著也比別的孩子好很多。
五巴和木鬼子各捧一碗飯到院子裏去吃,兩人坐在牆頭上,麵向牆外的水塘。龍眼塘就像名字一樣,龍眼樹多,魚塘多。放眼望去,是一排樹間著一口塘。
他們倆因為被罰過,有一種患難與共的特別感情。五巳對他信任的朋友的示好方式很特別,把他認為是秘密的事' 1昔告訴木鬼子。他用筷子點了點右眼角的位置說 : "裏麵長有一個東西。痛起來的時候很痛,我總是都要吃止痛片。 "
木鬼子僵了一下,果看著他。
"我的眼鏡片是用來擋眼球的 。突出來,很嚇人。膽小的人不敢看。我阿爸才敢看。 "五巳說完了又問木鬼子要看我的眼球嗎?我從來不給外人看的,他們會嘲笑我,說我是鬼眼。你不會像他們那樣說我的。我願意給你看。 "
然要看,怎麼能辜負他的這份信任呢?
五巳把眼鏡摘下來。木鬼子看到他的右眼鼓鼓的,呈現灰白色,還有些濁物。木鬼子突覺一陣惡心,不應該在吃飯的時候看他的眼睛。但因為已經把五巳看為好朋友,木鬼子把惡心感強壓下去,用輕鬆的口吻對他說, "會好的,隻不過是眼球月中出來而已。 "
五巳戴上眼鏡我阿爸阿媽也說,唱了秦叔寶的戲,我的運氣會轉好,病星會消失。 "
"對。要好好吃飯。吃飽飯的人才有力氣把病從身上趕跑。"木鬼子安慰他。同時他也突然有了好胃口,把飯全扒完了,再回頭去裝了兩大碗。他要吃飽了好有力氣唱戲,為五巳祈福。
木鬼子還不能唱戲,盡管他強烈要求也隻被批準在唱到打鬥場麵時助勢喊幾聲"喲嗬嗬嗬一一喲嗬嗬口可一一"
五巴在戲開場時來拜社神,然後就被他阿媽帶回去了,吃藥,睡覺。
五巳是腦瘤,晚期 。他們家的人都清楚,那不可能好,隻是期盼他在不多的日子裏能減少痛苦。
依靠止痛藥鎮痛的五巳其實也撐不了多久。
在戲唱到第三個晚上時,木鬼子被五巳的叫喊聲驚醒。他的慘叫聲在寂靜的夜裏顯得分外淒涼。阿大、阿爸和阿哥也醒了 。阿爸咕嘟了一句可惜了。一條小命。"問大也歎了一聲氣說人能長大成人不容易,能老到壽終正寢就是福。 "
五巳的哭聲停止了。木鬼子卻再也睡不安穩。
第二天一早,木鬼子又像往時那樣看見五巳。他提著金箍棒在塘頭那邊。木鬼子小跑過去。五巳在他開口之前先告訴他,昨晚痛得很厲害,吃過藥以後又好多了。他還能笑起來,但臉色灰白。還能模糊地看到東西的那隻眼睛也沒有什麼神采。
木鬼子想起昨晚間大的話,覺得五巳可能真的不能活多久了 。可是,他想看孫悟空三打白骨i情的願望還沒實現。
木鬼子想幫他達成這個並不算難的願望。
上午的戲都有人幫敲鑼,木鬼子帶了把刀鑽到村後間山的竹林裏。中午他出來時,手上就多拎了七個竹節人。那是用小竹筒、紐扣、線繩,仿木鬼人的模樣做成。
木鬼子到五巳家去,在院子裏擺一張低矮的木板桌。係著竹節人的頭,手和腳的線繩從腳的底下穿出來, 1主板凳或桌子的縫隙透過,手在下麵拉住線就能讓竹子人立起來,舞出各種各樣的姿態。他們倆蹲在桌前,開始唱戲。五巳拿的那個是他最喜愛的孫悟空,左手上捆有一根用小竹枝雕成的金箍棒。木鬼子拿的是一個披有草葉頭發的白骨精。木鬼子對五巳說,想怎麼唱怎麼打都行。他們倆拉著線讓竹節人亂舞亂打,不按劇情演。
有些小孩子被吸引過來,也加入進來,一人玩一隻竹節人,各自按自己心中喜歡的人物去即興唱戲。現場是一派熱鬧,但也很亂。有些大人經過,也忍不住停下來看看。他們都說這些孩子在玩的是野搞工。大人們稱小孩子玩的小把戲為野搞工。
五巳玩得最高興,盡情在演他的孫悟空 。有人說五巳唱得這麼帶勁。他的眼睛能看得清楚嗎1 "木鬼入明白,五巳當然是看不清楚眼前這個竹節人,但他能從記憶中把印在腦海的孫悟空看得清清楚楚。
木鬼子唱完戲以後隨家裏人又到下一個村去唱十本戲。在這個時節是唱戲的旺季,他們是閑不下來的 。竹節人就留給了五巳 。
一年以後,木鬼子他們家的戲班又來到龍眼塘唱戲。正如他所料,五巳已經沒有了。去年他認識的那個五巳現在已經深睡在山那邊的荒崗上。
這一次,人們點的戲是《張飛傳》。
人們驚訝地發現,木鬼子這次來已不再是遞木鬼人的小幫手,而是能和他阿大對唱戲了 。雖然唱腔還稚嫩,但畢竟已經有了驚人的進步。
有人也許還感到奇怪,以前那個不愛唱戲的木鬼子現在為什麼這麼全心投入去唱戲了呢,原因隻有木鬼子最清楚。自古鄉村唱的鬼兒戲既讓人和神看也讓鬼看。他想,五巳一定也在看著。
{王勇英說]在鄉村成長的我有著別樣的鄉村情結 。戲社是老家盛大節慶,我們能在社神樹下看幾天幾夜木鬼戲。
我對童年的記憶特別清晰、細膩,每一個細節都能把自己感動,點滴童年往事,筆下都成故事。因而也就有了《五巴見到木鬼子》這篇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