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從大逃港到大開放（下）
·舒順龍·
早在1962年4月，寶安就已經發生了一次大逃港事件，這次大逃港事件發生之後，《人民日報》軍事記者連雲山喬裝打扮，秘密來到寶安采訪。采訪結束之後，連雲山一口氣寫了四篇文章，但是，《人民日報》的副總編輯告訴他，統統不能公開發表。經過一番慎重思考之後，連雲山決定去找新華社內參組組長夏公然，希望能通過新華社內參的渠道，把他的文章直接送到中央領導手中去。
夏公然跟我私人關係還可以，我們在朝鮮戰場一起呆過。他看後嚇了一跳，他說：哎呀，你是個貨真價實的反革命，我給你送了，連我也是反革命，所以這個咱們得好好考慮考慮。送不送，怎麼送，他拿著考慮了好幾天。（連雲山）
連雲山的文章為什麼會讓夏公然如此擔心呢？39年之後，也就是2001年，夏公然的遺著《三年困難時期的內參工作》得以發表，文章回憶了當時新華社內參組所麵臨的窘境：
這種反映問題，說真話的做法從“反右”之後就走形了……新聞普遍“報喜不報憂”，內參的正常功能顯得不合時宜，牽連到內參組也壓縮到隻留下兩人守守攤子了。
不過，盡管如此，夏公然還是決定冒一次險，想辦法把連雲山的文章送給中央領導。但是，送給誰呢？
所以當時我們倆考慮了一下，咱不能送那麼多人，咱少送幾個。後來夏公然說，少送幾個，就送一個。他說送鄧小平，說鄧小平雖然厲害，但這個人不整人，不說今天打倒這個，明天打倒那個。（連雲山）
在夏公然的幫助下，連雲山的文章終於送到了時任中共中央總書記的鄧小平手中。在等待回複的煎熬中，連雲山設想了最壞的結局。
反正我說頂多把我關一次反革命，反正“地富反壞右”的帽子我戴不上，因為我家連個保長、甲長都沒有，我就是個農民出身，他拿我也沒辦法。但是考慮到後果會很嚴重，我跟我老婆也說了，讓她有個思想準備。（連雲山）
那麼，連雲山究竟寫了一篇什麼樣的文章，竟然有可能帶來如此嚴重的後果呢？
寫了大概四個主要內容：一個是香港情況的介紹，就是香港九龍情況的介紹。第二個就是關於大逃亡的深層原因，大逃亡的責任不在寶安縣委，也不在惠陽地委，也不在廣東省委，我們政策上有問題。第三個講的就是政策上應該作哪些改進，講我們對香港要重新看。第四是比較具體地講了好幾個問題，比如：取消糧票，取消各種證券，實行自由貿易製度。還有就是文章裏麵說了，從樟木頭到寶安這個地方，建立一條政策優惠區，在這個政策優惠區，停止實行人民公社製度，大鍋飯不吃了，讓老百姓自己來搞等等，提了這麼幾條比較具體的政策意見。（連雲山）
在當時極左的政治環境下，連雲山的文章堪稱驚世駭俗。但是，出乎他意料的是，這篇送給鄧小平的報憂之作沒有給他招來禍端。相反，相關政策卻悄悄開始鬆動。夏公然在他的遺著中這樣寫道：
最能看出政策變化的，是大陸通過香港買糧食一事。起初的看法是外電造謠，給我國抹黑。後來就用中性的口氣轉載此事。……從中央對內參反映材料的處理看，黨和政府已經能正視現實。香港作為大陸聯係世界的窗口，起著日益巨大的作用，“逃港”更加不具有“叛國”的色彩了。
40多年前，在中國極左的政治氛圍中，連雲山居然敢第一個向中央提出對外開放，在寶安建立特別優惠區，真是冒著殺頭的風險，是冒天下之大不韙的事。所幸他是把文章送給了鄧小平，結果不僅沒有掉腦袋，還推動了政策的悄然鬆動。但是，另一個跟他一樣敢於第一個吃螃蟹的人，就沒有這麼好的運氣了，這個人就是寶安縣委書記李富林。早在1961年的時候，整個中國還處在封閉狀態，全國經濟一片蕭條，李富林卻第一個在寶安搞起了對外開放，一時間，整個寶安是欣欣向榮，屢禁不止的逃港風也大大減弱。可惜好景不長，很快，李富林推出的對香港開放就遭到極左思想的打壓。1966年，“文革”爆發之後，他更是因對外開放而獲罪，被關進了監獄。
後來政策越來越“左”，“小四清”啊、“大四清”啊、“文革”啊，越來越“左”，就把我抓進去，關了差不多五年。關到監獄裏邊啊，一天就兩小盤稀飯，吃不飽。我呢，一百四五十斤，從監獄裏出來，我就剩九十多斤啊，三年水腫，腿一到下午就腫了。（李富林）
在這場史無前例的“文化大革命”中，李富林被無數次地批鬥，身心受到極大摧殘。但是，因為他曾經推行的對外開放，老百姓一直牽掛著他。
老百姓啊，偷偷給我送東西吃，荷包蛋啊，瘦肉湯啊，通通給送。後來寶安全縣老百姓啊呼籲解放李富林，在這個壓力下，才宣布把我解放出來。（李富林）
十年“文革”不隻是讓李富林吃盡了苦頭，更使整個國民經濟走到了崩潰的邊緣。因此，越到“文革”末期，寶安的逃港潮就越演越烈。農民、知青、國家幹部，共產黨員、共青團員等等，各色人物都紛紛想逃往香港。
那個時候趕集是比較密的，逢一三五為趕集的日子，有時一個月有十天八天是趕集的。我們知青趕集就好像過生日那樣高興，全部知青都能夠去，到圩上去。每個公社一般有一個茶樓，茶樓由公社辦的，是當地國營的。茶樓差不多都是我們去坐，有時候沒位置坐了，就到外邊等一等。去茶樓的，大都是去交流一下偷渡的情況、情報，要注意些什麼問題等等，都是交流這個東西，還有交流哪一個車站檢查比較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