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老態與另一個年輕的身影出現在門外,陸秋辭與之對視幾秒,雙雙愣住。

半晌,陸秋辭艱難開口:“在下,見過孟將軍。”

彷徨

孟舒未著鎧甲,穿一身藍白長裙,馬尾放下來披於肩頭,倒顯得溫婉許多。隻是那眼神與表情,依舊犀利有壓迫感。

陸秋辭送走李婆婆,回來便看到她站在窗口發呆。他慢慢走到桌邊,為她沏一杯茶。

孟舒聽到他的動靜,開口道:“陸大夫,我說話不喜繞彎,三年前的事,我俱已從楓嶼那裏聽說。現在既然讓我遇見你,那我倒要問問,你為何欺瞞我師弟,你是來自惡人穀這件事實。”

陸秋辭的手抖了幾抖,灑出些許茶水在桌上,他用手指抹去液體,低聲道:“為從他那裏得到情報,為助洛笙登上左使之位。”

孟舒轉身將陸秋辭拉至麵前,冷笑道:“我當年拜托你的事,你便是這樣幫助他的!?陸秋辭,你可知楓嶼回天策後因泄露軍情領罪受罰,受了多少罪?你又可知他自那之後性情大變,不笑不喜不怒,打仗的時候不要命地往前衝。平時看見一個萬花弟子,就跟結了血海深仇似的,死也不願讓人家給療傷,害他至此,你可安心?”

陸秋辭闔上眼睫,顫唞道:“對不起。”

“嗬…”孟舒戲謔地笑,“如今陸大夫倒是安逸,躲在這巴陵縣過自己的小日子,若不是我家在此處,怕是還以為你在惡人穀逍遙呢。”

“我已退出惡人穀。”陸秋辭不願多說,走去牆角搗弄藥材。

孟舒稍稍一愣,看他走路的姿勢,抱臂點額道:“婆婆說你的腳不好,現在看來果然,是為何弄成這樣?”

等不到對方回答,孟舒猜測道:“莫非是你退出惡人穀,其他人不甘心才打成這樣的?嘖嘖,真夠狠心。”她跑去俯身在陸秋辭身邊,看著他頰邊落下的黑發,“從前清雅卓絕的萬花弟子,如今也不複存在了吧。”

陸秋辭動作頓住,轉頭看她,“難道你知道…”

孟舒點頭,“我知道,因這惡人身份,萬花穀也不要你了。”

“你為何…”

“我去看過念晴妹子,”孟舒起身坐在椅子內,“她見了我便哭,說師兄被師父從萬花穀除名,她自己年歲不到出不了穀,還拜托我來尋你。”

孟舒說到這裏,垂眼道:“她要我告訴你,你永遠是她師兄,等到二十歲,她便出來找你,找不到便不回萬花。”

“念晴……”陸秋辭緊緊蹙眉。

“你放心,她現在過得不錯,隻是沒了師兄在,寂寞了點。”

“多謝孟將軍告知,在下懇請孟將軍轉告念晴,要她好好照顧自己。”

“我當然會。”孟舒盯著那幾枝桂花出神,“我又不似你這般無情無義。”

陸秋辭神色一黯,抿了唇不說話。

孟舒趴在桌上看那枝桂花,陸秋辭低頭擺弄藥材,兩人沉默許久,半晌陸秋辭忽然道:“孟將軍。”

“嗯?”孟舒歪頭看他。

“他…最近好不好。”

孟舒用帶有琢磨意味的眼光瞅著他,慢慢道:“他好不好,關你什麼事?”

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氣一瞬間消散,陸秋辭不再說話,隻留給孟舒一個清瘦的背影,檀烏色的發覆於背後,沒了額間發飾的點綴,顯得更加清淡。孟舒見他費勁地站起來,一手扶著門往外走,不由得問:“你現在問這個,不會是貓哭耗子吧?”

陸秋辭點頭道:“將軍說什麼,便是什麼。”

孟舒略略驚訝,隨即笑道:“陸大夫莫要認真,你既然已經退出惡人穀,便不再是與我等對立。你與師弟之間的事,也隻是你們之間的個人恩怨,我不會插手。隻是近年西域吐蕃又開始蠢蠢欲動,不久我們便又要隨軍出征了。”

陸秋辭心想,必定此去山長水遠凶吉難測,所以才能準假回鄉探望父母吧。他轉過身,等著孟舒的下文。

孟舒又道:“師弟也領了休假,最近高興得很。因為他要先娶了媳婦再走,否則妹子跟誰跑了都尋不回來。”

陸秋辭扶住門框,想要應一聲,可是發現自己怎樣都說不出話來。

“天色不早,我該回家了。”孟舒瞅瞅窗外,起身告辭。待到行至屋外,她才轉身望向那間小屋,神情似有所思。

這日陸秋辭睡得很早,卻一直在床上輾轉反側。未能完全閉合的窗子傾瀉進一捧月光,皎潔如落入靜謐孤山中一片未曾汙染的雪。陸秋辭索性披衣起身,推門而出。

這裏的月色與萬花穀不同,清冷中帶著些許孤寂,將遠處黑色的山巒映得可怖。陸秋辭席地而坐,抬頭望著那輪明月。

都說月是故鄉明,可他在外流落二十載,早已忘記故鄉原本的模樣。原以為萬花穀便是第二故鄉,可如今卻連萬花弟子的身份都不能再擁有。師父待他極好,可也在那日氣過了頭,指著跪在門前的陸秋辭身體顫唞。

作為萬花醫者,應當無欲無求。可他的欲念惡劣且執著,理應不被青岩桃源之地所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