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對自己的關心實在太奇怪了，他一向不是多熱情的人，他的熱情全給了他的事業。他熱愛手術台，愛到瘋狂，以至於對於那些從手術台上下來的人，他也深深愛著。
所以自己在療養院修養這段時間，他對自己的任何熱情舉動都是合理的。
但是一出了醫院，哪怕他隻是多說一句關心自己的話，那也是以前不會出現的。然而他現在還費心費力地替自己找女傭……
這不像是他會做出來的事情。很容易讓人想到，他是想在自己身邊安插人。畢竟自己現在看不到，要放一個什麼樣的人在身邊，在短時間內，自己是無法察覺的。
但是D對自己不應該抱有惡意。他是個爽朗透明的男人，或者說，他是個很幹淨的男人，他從來沒有壞心眼。他對人從來都是敞開懷抱的，不會隱藏。
所以顧承宣更覺得奇怪了。直到他說過，那個人不會講話。
不會講話，對於失明的人來說，那就是失去了判斷對方身份的最重要的途徑。沒有聲音作為依靠和憑借，平時相處也很難尋到蛛絲馬跡。
所以說，他找來的那個人是自己認識的？
顧承宣立刻就想到了……樸小菱。
那個女人最開始是在這裏的，現在……應該還在。念念偶爾還會過來，陪自己說說話，或者隻是和自己一起吃一頓飯。他很喜歡呆在自己身邊，因為自己會教他英文，還給他蛋糕吃。
既然念念還在，那樸小菱應該沒有回去。她不可能把念念一個人丟在這裏。
所以顧承宣才說，那個人是需要自己講中文的。
但是D否認了，不需要中文，隻要用英文正常交談就可以了。
那就不會是樸小菱。
樸小菱不懂英文，她連人名都認不出來，還以為是什麼高級詞彙，。以前在龍城時，她看一篇文章要用十幾天的時間，看完之後記得文章內容，但是單詞意思就忘得幹幹淨淨。
不是樸小菱。
這樣想的時候，顧承宣心底，有點失落。
胸腔裏一下子空了出來，一個黑漆漆的大洞，慢慢擴散開，以至於整顆心髒都被那個洞給吞噬了。
理智上的話，顧承宣是不希望自己出現這種情感的。他認為這是懦弱的表現，一旦軟弱下來，那就有退卻的苗頭。他一點都不希望出現那樣的狀況。他無法原諒。
但情感上，這是無法控製的反應。
顧承宣想了很久，自己是恨樸小菱嗎？
這也很難回答。自己愛她，這是事實，深愛著，從來沒有對其他人有過如此深刻的情感，包括福伯。但過去的事實被剖開放在眼前，血淋淋的場景是自己的噩夢，隻要閉上眼就會出現，一遍又一遍。
母親躺在血泊之中，渾身痙攣抽搐，痛苦得難以自持。
顧承宣還記得她眼角流下來的那一顆淚。他保證，隻有自己看到了，再沒有第二個人注意到。顧承宣一直在想，那是為誰流下來的眼淚？是為她愛著的那個男人，還是為了那個害死她的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