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承宣有個原則,口說無憑,空口白牙說出來的話,根本算不得真。樸小菱當然不會聽了奚家老爺子張口說了兩句保證,就同意了。
樸小菱也知道自己無論如何都玩不轉,根本鬥不過這個老頭子,幹脆用最原始的辦法,讓他立一個書麵的保證,並且按上手印。
奚家老爺子一輩子跟巨額金錢打交道,到老了,被一個小姑娘吵吵著要寫一個保證書,說不得是要生氣還是覺得好笑。到了眼前,也沒有自己拒絕的理由了,倒是順了她的心意,以後,有她受的。
保證書的內容是樸小菱自己寫的,用大白話平白直敘,說明了從自己嫁進奚家開始,奚家和顧家的恩怨兩清。一百年之內,奚家都不許幹涉顧家的生意,也不能傷害顧家任何一個人。如有違背,奚家的所有家產都歸顧家所有。
最後一句是樸小菱想了很久又補上的,就怕奚家老爺子反悔,到時候隨隨便便耍賴,不認賬。
奚家老爺子看著最後一句話,無聲地笑了笑,簽了字,按了手印。這丫頭古靈精怪,腦子倒是不笨,好用得很。就是這份特別的地方,把奚銳利給迷住了嗎?
想不通,也沒辦法知道了。隻盼望有一天,銳利能醒過來,我好跟他講講這一段故事。
樸小菱急忙把那張紙貼身收了起來,當成一個無價的寶貝。
老爺子問道:“你還要說什麼嗎?”
樸小菱想了想:“我不想再見顧承宣了。他來的話,你擋住他。”
“這是自然。”
樸小菱又補充一句:“嫁之前,我要見一下我姐姐。”
奚家老爺子皺眉:“你還有姐姐?”
奚銳利出事之後,老爺子看過樸小菱的信息檔案,上邊說她有一個弟弟,但是從來沒有提到說她還有姐姐這回事。
樸小菱梗著脖子:“我幹姐姐。季家的大小姐。”
“夢城季家……季雁芸!?”
老爺子像是有點吃驚,沒想到她跟季雁芸這麼熟悉,或者是沒想到,她在這個時候要見季雁芸。季雁芸畢竟算是夢城的勢力代表,她一個人完全可以調動蒙城的所有力量。
樸小菱這個時候提到季雁芸,她那個小腦袋瓜子裏邊,在盤算什麼!?
樸小菱看出了他的疑惑,理直氣壯地反問:“嫁人是終身大事,一輩子也就隻有這一次。我家人都不在身邊,還不能讓我和姐姐再見一麵,說說少女情懷?”
老爺子當然不懂什麼少女情懷的事情了。不過到了這一步,也沒什麼好防備的,樸小菱和季雁芸,無論是那個,都是一個小姑娘,還能在X城掀起浪花來?就算季雁芸要動用夢城的力量,那是遠水不解近渴,到時候,樸小菱已經嫁過了。
木已成舟,還有什麼反轉的餘地?
老爺子點點頭:“可以。你別想借著見麵打什麼歪主意,都沒用的。”
樸小菱撇嘴:“我還不想把雁姐姐牽扯到這趟渾水裏呢!”
這一場嘴皮子官司打了大半夜,這個時候夜色已經到了最濃重的時候。樸小菱躺回到自己的床上,側身看著窗外,什麼都看不到。
她很想見一見顧承宣,想跟他好好道別,說一聲再見。還有很多話想說,好好吃飯,別太緊張,要愛惜身體,要保持愉快的心情。要對念念溫柔一點,小孩子不是強硬的手段就可以應對的,要多些耐心。
要多陪著念念。你們父子倆,是這世界上最親密的關係。你們要好好生活。
你們都要好好的。
很多很多,囉囉嗦嗦的,樸小菱對著空氣講了很多遍,然後天就亮了。
是時候離開了,永遠不再見。那些話……
就讓空氣替我記得吧。
顧承宣的下人來了,又走了。樸小菱知道他們都守在門外。然後奚家的人來了,和顧承宣的手下針鋒相對,那些記載了自己全部心情的空氣,都被他們給攪亂了,變得緊張起來。
樸小菱不太開心。
這是自己對顧承宣所有的情誼的承載了,她現在在半空中驟然踩脫,整個人都處於失衡的狀態,她是很慌張的。慌張到,要用這一室的空氣來做自己的慰藉和依憑。
她不想讓那些人來打擾到這裏的空氣。
樸小菱沒有換衣服,直接走出來,對顧承宣的手下說道:“你們現在全都退出去,到病房樓外邊。”
手下完全懵了,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之前樸小姐不肯跟他們走,就已經讓他們很茫然了,這會兒,這種吩咐更是超出了他們的理解能力範圍。
樸小菱說道:“你們不要攔。這裏的人,誰都不能攔。”
他們確實不敢攔,顧少的命令是:守住這裏。但是沒有說他們可以對小姐采用強製的手段,逼迫她不能離開這裏。
單單是奚家的那些人,完全不是他們的對手。奚家向來崇尚和平,手下的人沒一個能打的,這跟顧承宣完全相反。所以小姐跟他們走,完全就是小姐自己本身的意願。
沒人能違抗小姐自己的意願,除了顧少本人親至。
那些手下就這麼目瞪口呆地看著樸小菱跟著奚家那幾個文文弱弱的人走了。她的表情一直保持很清冷的樣子,目光沉寂,像是一汪……死掉的幽泉。從她踏出病房,到她上了奚家的車,一直是這樣的狀態。
樸小菱內心的惶恐,一直將她自己籠罩。持續了一個上午,到現在,她終於回過神來了。
這樣的選擇是最好的,不是嗎?
既然已經走上了這條路,那就沉下心,接受現實吧。沒有別的路給自己走了,沒有其他的可能性了。
隻能這樣。
樸小菱看著窗外的陽光,抬起手至,從那一絲光亮中穿過去。然而誰都不能觸碰陽光,那隻是假象。樸小菱的手剛至,就把那一片澄澈的光芒給擋住了,留下一片陰影。
哎……
生活,總要繼續的。不管是以何種方式。
樸小菱終於站起身,拿起下人送來的衣服,進去洗澡了。
可能樸小菱自小就被她爸爸給壓迫習慣了,骨子裏就帶了奉獻和犧牲的精神,絕大多數時候都是會把自己放在後邊,先考慮別人的問題的。
這完全是一種病態的心理,根本不正常。她自己沒有意識到問題,顧承宣看得清楚,並且很難理解她這樣的行為。
有什麼困難和險阻不能解決?需要她賣掉自己去換個狗屁的和平?
有必要嗎?
根本沒有!
顧承宣和奚家老爺子喝茶,表麵平靜,內心其實已經把樸小菱給抓過來,狠狠揍屁股了!這次的事情解決掉,一定要好好收拾她!這點毛病不改掉的話,以後還是會發生相似的事情。
哪怕是要用心理醫生,那也必須得改!總做些多此一舉的事情,喜歡繞彎子走遠路,根本就是浪費精力人力物力!
臭丫頭!真是要氣死我了!
顧承宣收回自己的心思,看著眼前的茶盞,輕輕抿了一口。他坐在這裏決口不提來意,好像他今天來,就是為了品茶而已。也幸虧是他,能做到這麼淡定自若的樣子,沉穩內斂,絲毫沒有一點慌張和著急表現出來。
奚家老爺子覷了他幾次,每次都覺得他快裝不下去了的時候,結果都被自己打了臉。顧承宣從頭到尾隻說了一句話:“這茶不錯。”
奚家老爺子順著說道:“讓下邊的人給你帶一盒回去。”
顧承宣嘴角勾起,露出一個淺笑,但眼底還是冰涼涼的一片,沒什麼感情:“破費了。”
奚家老爺子回之一個意味深長的笑意,嘴角噙著一絲高深和揶揄,說道:“哪裏破費,你來這一趟,總不能空手回去。不然,該有人說我欺負晚輩了吧?”
這話說得不顯山不漏水,好像隻是在客套,但其中的深意就值得深究了。顧承宣抬眼看他,嘴角的笑也不變,仍舊是不驚不辱的樣子,好像心裏什麼都沒琢磨。
奚家老爺子的意思他當然名字比了。自己的人都給了奚家一個,他們就回一盒茶葉當做交換了。要說價值,那肯定是不相等的,但也就是意思一下。更多的,還是想惡心顧承宣。
把他最重要的人,和一盒茶葉放在一起比較。即使這一盒茶葉價值幾十萬,對顧承宣來說,都是侮辱。
顧承宣卻忍了下來,淡然地喝著茶,過後說道:“要說好茶,我剛得了一小包,一直沒舍得拆封。”
奚家老爺子心說,他終於憋不住了,要開始說正事了!
很明顯,顧承宣不會被一盒茶給打發了,奚家老爺子也不會因為一包茶就放過樸小菱。奚銳利是奚家的獨子,是奚家唯一的血脈,現在他躺在床上無知無覺,還不知道什麼時候能醒過來。
難道奚家老爺子收一包茶葉,這事兒就算揭過去了?這是在糊弄奚家老爺子?還是在逗奚家的人玩兒呢?
顧承宣也不會這麼天真地以為,事情會這麼容易解決。他說完那句話之後,看著奚家老爺子的臉色變得很難看,又補上一句:“要說茶這種東西,很多人以為都是上了年紀的人才愛喝。像小菱,她就喜歡喝果汁。”
老爺子一時間摸不準他是什麼意思,剛剛還一直憋著氣什麼都不說,這會兒突然又主動提起樸小菱,他要做什麼?他今天來,總不會就是為了喝茶,還是要直接把樸小菱帶走?
老爺子頓了一下說道:“好在我奚家並不缺新鮮水果。”
顧承宣無奈搖頭:“小菱舌頭叼,喝果汁也總是要求很多。為此我還專門給她配了一個廚師,就負責她平時的飲品。”
話說道這裏,顧承宣的意思還是模棱兩可的。
奚家老爺子反問:“那你是要把那個廚子送過來。”
顧承宣放下茶盞:“這話說的。你覺得呢?”
輕而易舉地就把問題給拋了回來,奚家老爺子冷不丁被砸了個趔趄,一頭霧水,也沒心思再跟他打啞謎了,幹脆直接問道:“那你今天來是為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