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人知道樸小菱這句話是什麼意思,但總覺得有些奇怪,像是有什麼深意一樣。尤其是,她又深深地看了那個年輕人一眼,目光沉沉的,一直落下去,然後消失不見。
她那個眼神,是在表達著什麼。但是她到底是要表達什麼,實在是令人費解。
這些保鏢都是從小開始混社會的,沒什麼文化,也沒看過幾本書,做事都是憑直覺和感情,是最單細胞的大老粗。他們隻覺得奇怪,琢磨不出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樸小菱已經進去了。
看著被關上的門,那幾個人都愣住了,呆呆地看著前方。
過了好半天,那個年輕人啐了一口,自言自語道:“媽的,我怎麼這麼不舒坦呢!?”
其他幾個人轉過頭看他。
他環顧四周,跟那些人挨個對視一遍,問道:“你們不覺得嗎?”
幾個人沉默。
年輕人低低地吼了一句:“怎麼會不覺得呢!?真是太不爽了!”
不過也就是這麼抱怨兩句,他算是發泄完了,然後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繼續站崗。哪怕他不情願,心裏煩躁透了,但是也沒辦法。老大讓自己幹這麼,那自己就得聽著。自己是老大帶出來的,不是老大的話,自己還不知道在哪個角落裏乞討呢!
為了報答老大,那也要堅持做下去。雖然心裏很不爽快……那也隻能忍下去了!
唉……隻是心裏還是會不甘心。這是什麼事兒啊,混社會不就是為了爽快嗎!?不就是為了不用看別人的臉色嗎?自己居然還要忍這麼一個癱瘓。
而門裏邊,樸小菱進去之後,靠在門上沒有動。以前顧承宣跟她說過一些自保的技巧,到了一個陌生的環境中,如果不確定是否會發生危險,那就靠在牆上。
這樣的話,視線之中就沒有死角,可以全方位觀察周圍的環境。一旦出現什麼變故,能做出快速的應對。這是最靈巧的一種方式,樸小菱當時聽了也沒往心裏去,她沒覺得自己會碰到要用這種技巧的場合。
到了這個時候,以前聽過的這些話全都也自動湧了上來,在腦子裏轉了幾圈,然後支配著自己的行動。
樸小菱靠在門板上,這個時候隻要外邊的人不會透過木門對自己下手,那自己就是安全的。這是一個套間,麵積並不是很大,看起來不像是這座別墅最核心的房間。
外邊是客廳,中間擺了一張茶幾,牆角有兩個櫃子,除此之外什麼都沒了。和客廳連著的,有一間開放式的書房,站在門口的位置往那邊看,能看清楚書房的構造。裏邊同樣是簡簡單單的,隻有必備的書桌,連椅子都沒有。當然,書櫃上也沒什麼書。
然後就是一間虛掩著的門,在另一側,開了一條縫,像是在等樸小菱自己走進去。
樸小菱猶豫了一下,沒動。
這裏應該是奚銳利的住處。這畢竟是奚銳利的地盤,自己被拉扯過來,隻能是來見他的。其他人沒人敢動自己,也不敢讓自己來回走動換地方的。
想來這裏原本應該隻是一間客房。按照一般房屋的建造習慣,主臥應該是在樓上的。不過奚銳利現在的狀態,要上一次樓梯或者下一次樓梯,那可太麻煩了,不如直接住在一樓,做什麼都方便一些。
如果是客房的話,那就沒有其他的配間了。能有一間書房,大概也是臨時收拾出來的,以前可能是一間休息室。看穿了這些,唯一不確定的因素,就隻有那件臥室裏了。
樸小菱想明白了,就走過去,推開房間門。
果然是奚銳利的房間,他正半坐在床上,靠著枕頭,合著眼睛,隻留一條縫。寬大的床上有兩個女人,一個在床尾,隔著被子給他捶腿。另一個跪坐在床頭,拉著他的手,輕輕活動手指的關節。
他自己隻要躺好,讓被子蓋住半個身體,這就夠了。
樸小菱在門口站住,沒有再往裏邊走。奚銳利聽到動靜,睜開眼,看過來。他的目光很深,帶著偏執和涼意,像是有千言萬語都說不出來,情緒翻湧得厲害。
這讓樸小菱後背發毛,不太適應。樸小菱還是習慣看他發怒,哪怕是摔東西砸東西,也比這個樣子要好很多。
奚銳利轉頭去看那兩個女人,目光變得很涼很薄,淺淺的一眼,聲音也沒什麼感情,隨口道:“出去。”
其中一個還猶豫了一下,被另一個拉了一把,兩個人低著頭從床上退了下來。她們從樸小菱的麵前經過,樸小菱沒有讓,還是堵著門的,她們出不去,尷尬地站在原地。
奚銳利對樸小菱招手:“你過來。”
樸小菱還是沒動。
奚銳利的呼吸頻率有一點點變化,他的眉心也皺了起來,看著樸小菱:“我不想逼你。”
樸小菱很認真地反駁:“你現在就是在逼我。”
奚銳利被她噎了一下,憤怒的情緒又起了個苗頭:“別讓我叫人進來。”
樸小菱指指自己麵前的兩個人:“你不用叫。這裏有人。”
這麼一說,奚銳利像是又想到了什麼,對那兩個人說道:“你們回來。就呆在這裏,哪裏都不要去。”
樸小菱沒忍住,“噗嗤”笑了出來。
他肯定是想到自己用刀子威脅他的場景了,他可真是被嚇怕了,都有心理陰影了。現在都不敢和自己單獨相處,怕自己還會對他不利。
這樣也好,畢竟到了他的房間中,樸小菱覺得不舒服。如果是單獨相處的,那就更別扭了。這裏有床,有各種暗示,會讓人想到不好的東西。
有那兩個人在這裏,好歹不是兩個人的封閉環境。
樸小菱對那兩個人示意,讓她們後轉,回到原先的位置:“叫你們回去。”
那兩個人是搞不明白狀況,不知道奚公子突然之間這是怎麼了,一會兒一個樣,實在是太奇怪了。不過既然奚公子都開口了,那就隻能照做。
兩個人又回到床邊,準備上去。
奚銳利冷聲道:“站在一邊。”
奚公子的態度瞬息萬變,這一會兒工夫,已經讓那兩個女人懵在原地了。誰都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就不會知道他現在的忌諱是什麼。不過還好,樸小菱清楚。
清楚歸清楚,也隻是讓她自己有個防備,不會猝不及防地被奚銳利給拉進坑裏,一點反應都來不及。樸小菱沒打算順著他的意思,去捧著他,哄他高興。
自己沒有這個義務,也並不想這麼做。
那兩個女人愣了一會兒,奚銳利的臉色越來越難看,盯著她們問道:“我說什麼,你們沒聽到嗎?”
其中一個反應稍微靈敏一些,趕快收起自己準備上床的動作,站在一旁。另一個跟著緩過神來,也快速地從床上下來,到那個人的身邊站好。兩個人眼觀鼻鼻觀心,假裝自己不存在,不敢再刷什麼存在感。
剩下奚銳利和樸小菱對峙。樸小菱被他的人帶到這裏來,是沒有其他辦法了。那些人的力氣大,人數也占優勢,自己一個人是違抗不了他們的。他們讓自己來,那自己隻能進來了。至於進來之後……
樸小菱的腦子在飛快地轉動,精神保持高度集中,思維從來沒有這麼敏捷過。
說實話,她其實是害怕奚銳利。倒不是怕他這個人,他這個人如今是沒什麼可怕的,手腳都廢,身上軟綿綿的,一點力氣都沒有。就算自己手無寸鐵,想製服他也是很容易的。怕是因為記憶,樸小菱腦中有不好的印象,就想避開這個男人,要和他保持距離,避免和他單獨相處、
尤其是在這種有床的封閉環境之中,這還是他的地盤。
樸小菱以前沒有所謂的領地意識。大概現在和顧承宣在一起習慣了,偶爾也會冒出“這是他的地盤,他是主導”這種念頭。其實想想,總體來說,整座宅子都是奚銳利的地盤,不管是在他的房間裏,還是在自己房間裏,都是一樣的。
樸小菱停不住腦子裏亂糟糟的念頭。
奚銳利看著樸小菱,招招手:“過來。”
樸小菱往後退了一步。
奚銳利的耐心終於耗光了,隨手抓起一個枕頭砸過來,暴怒:“我讓你過來!”
枕頭在空中翻了一圈,最後堪堪落在樸小菱前方一米的地方。樸小菱心中的驚駭的,翻江倒海,一時半會根本平靜不下來。她是被驚到了,在她印象中,奚銳利的手臂還是沒什麼用處的,隻能按一下電動輪椅的遙控杆。
但是他剛剛爆發出來的力道,絕對比自己想的要大。大很多。枕頭一般都是輕軟的,不如那些硬邦邦的台燈好扔。但是他還是扔出去這麼遠的距離,那說明,他的手臂在這幾天的時間裏,已經恢複得很不錯了。
雖然他在爆發過之後,手臂又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顫抖。但是這不能否認,他的恢複速度太快了。實在是太快太快了。
驚過之後,樸小菱心裏就剩下對未知的駭了。擔心,害怕,恐懼。奚銳利恢複的速度這麼快,那離他完全康複的日子,是不是不遠了?他馬上就會恢複到正常人的程度,手臂有力量,腿腳便利。他能站起來,能走動,能做任何事情。
能做任何他想做的事情,能對我做任何事情!!!
樸小菱被巨大的恐懼給攫取,呼吸都變得困難起來。看著眼前那個枕頭,白色的枕頭逐漸扭曲變形,開始長出手腳,然後朝向自己而來。這是個怪物,馬上就要把自己給吞噬掉!
樸小菱後退了一步,再退一步。她的步子漸漸變大了,速度也變快了,她尖叫一聲,轉身就往外跑。
奚銳利被她這個反應給搞迷茫了。這是什麼意思?就算要走開,怎麼遲鈍了那麼半天才反應過來?幹嘛尖叫?受到驚嚇似的,她會被我給嚇到?
這顯然是不可能的。她不來氣我就算是好的了,哪裏會害怕我?
奚銳利本能上就想追上去,手臂撐著床動了一下,這才想起來,自己的腿還是不會動,自己躺在這裏根本哪裏都去不了。他還是沒習慣這個身體,並且不願意去習慣。
好像習慣了之後,自己就會永遠被困在這裏,再也咩有改觀,不會有變化。假如自己拒絕接受現狀,那就還有希望。還有可能性。所以他盡量忽略身體上的不適,很多時候都會忘記,自己現在癱瘓在床,根本就離不開別人的照顧。
奚銳利錯愕的功夫,樸小菱已經跑了出去。他聽到外邊的開門聲,才回過神,對身邊的那兩個人叫道:“把她給我抓回來!”
那兩個人反應慢半拍地應了下來,急忙追出去。但是她們被選上來,能進到奚銳利的房間裏,距離奚銳利這麼近,那是因為長得好看,人也嬌滴滴的。她們哪裏做過這種保鏢的事情?她們的存在隻是為了哄奚銳利高興,是為了刺激奚銳利的某項功能恢複。
奚家老爺子選人的時候也想過,一方麵是奚銳利喜歡的類型,另一方麵,也要保證她們沒有威脅性,不會傷害到奚銳利。這幾個女人都是弱柳扶風的,走路都是柔柔弱弱的樣子,哪裏能追的上樸小菱,就算追的上,哪裏會製得住樸小菱?
奚銳利看她們慢吞吞的背影,焦躁地在床上捶了一下。手臂因為剛剛的用力,現在又開始顫抖了。他的肌肉因為長期的臥床都萎縮了,現在還承擔不了這麼劇烈的使用。他要慢慢複健,要一點點恢複才行。
太慢了,還是太慢了!
現在還是隻能看著她跑開,自己還是什麼都做不到!這太慢了!我要現在就能站起來,能跑出去,能追上去,能把她撲倒在地,能把她按在牆上。
想讓她來恢複我的功能!
奚銳利抓著床單,臉色越發陰沉不定。沒多大功夫,樸小菱就被外邊的保鏢給拉了進來,推到奚銳利麵前。這次押解樸小菱的不是那個年輕人,換了冷麵的中年男人,力道特別大,推樸小菱的時候,讓樸小菱在原地踉蹌了一下,差點摔倒。
奚銳利一點都不滿意這個結果。即使那個保鏢幫他幫樸小菱給堵了回來,並且帶到了他的眼前,能讓他看到樸小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