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伯對顧承宣確實是充滿愧疚的。當年莫憶文把這個孩子留給他,他接下了這個任務,就一門心思想把這個任務完成。不光是要完成,還要做到最好。這是他能想到的,唯一一種可以將自己和莫憶文聯絡起來的方式。
他深愛莫憶文,可惜到最後,這個女人從來沒有屬於過他。
福伯倒也不會覺得嫉妒,他年輕的時候氣盛,要麵子,根本不會放任自己沉淪在那種負麵的情緒之中。隻是莫憶文死在他麵前的時候,他還是會悲痛,心如刀絞,難過得無法自持。
假如有那麼一瞬間,不用太久,一秒鍾也可以。有那麼一點點的時間,她是屬於我的,那該多好?
可是,沒有機會了。即使到了最後,莫憶文含著淚求他幫忙,那目光也是清澈又冷靜的。是克製的,是沉穩的。那是談判的目光,不是麵對喜歡的人時,該有的目光、
有感情,卻沒有悸動,沒有衝動,沒有其他波瀾漣漪。
那是福伯這一生最痛苦的時刻,像是地球要毀滅,這世界就要到末日了。有那麼一兩個瞬間,福伯覺得自己要活不下去了,心髒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給緊緊攥住,用盡全力捏住。疼。特別疼。
但是福伯清楚地知道,自己還不能倒下。自己不能沉淪,不能就這樣放棄自我。因為他身上還有責任,還有一個重擔。他背上還有莫憶文給他的希望。
試想一下,莫憶文在臨時之前,是來求我的。她把她最迫切最渴望的事情,交給我來辦了。有那麼多的人,她都沒有去求。到最後,她是來求我的。
生時沒能在一起,他們一直保持著平行的主仆關係。但是下一世,和莫憶文有關聯的,唯一有關係的,是我。隻有我。占據了她生命的最後一刻,這是我獨有的,別人都沒有。
她的希望也在我肩膀上,這是別人都不知道的。是屬於我和她的秘密。有這個秘密將我和她連接在一起,下一世,說不定我們是可以在一起的。
福伯當年年輕,在感情欲望和事業之中均衡,努力找到一個平衡點。他一直想著自己是莫憶文最後的囑托,那些年頭,福伯都靠著這個念頭過來的。隻要這樣想著,他就有動力,就可以堅持下去。
結果,就形成了顧承宣如今的局麵。
福伯實在是太迫切了,他的目標明確,毫無雜念。他就是要把顧承宣照顧好,身體健康,也要有能力和強硬的手腕,能勝任STLLA集團的總裁。
他太關注這兩方麵的內容了,這是他以為的,莫憶文所想看到的。他想,莫憶文一定是希望顧承宣健康的,身體要好。除此之外,顧承宣也要很出色,要很優秀,他的名字要響徹全球,要直達雲霄。
那樣,天堂的莫憶文可能才會感覺到,顧承宣是成功的。自己才是算完成了自己的諾言了。
但是福伯忽略了,一個孩子的性格塑造,也是很重要的。甚至可以說,這對一個人來說,是最關鍵的部分。假如莫憶文在世的話,肯定是最關注這方麵的內容。
但是福伯當時被顧家接二連三的變故給打個措手不及。即使他能力再強,但是顧家的家業實在是太龐大,隻有他一個人去撐,還是困難的。再加上,顧承宣還小,沒有經驗,不但不能獨當一麵,反倒還要福伯在一旁指點他。
福伯那段時間是很忙的。真正做到了腳不沾地。他每天也就是晚上回到顧家的大宅裏,檢查一下顧承宣的功課,指出他的錯誤之後,給他上一番課。然後他會服侍顧承宣去就寢。
當時顧承宣的狀態很不好,驟然失去母親,隨後父親和祖父都病逝。他也還是個孩子,內心惶恐,對未來不知所措。抬起頭環顧四周,他總是內心一片惶然。
他那段時間暴瘦,福伯也發現了的,但是他實在分不出更多的心思去關心他的心理狀態。福伯隻能在晚上親自伺候他,陪他睡著,讓他知道有人在身邊保護他,讓他安心。
福伯也就是那個時間段能睡上兩個小時。隨後,等顧承宣睡熟了,他就要起床,繼續去收拾顧家那些野心勃勃的家夥。
累麼?
當然累。但是可以堅持下去。或者說,福伯是很樂意做這樣的事情的。他有野心,有能力,有手腕,做起來完全不覺得有什麼不趁手的事情。
更何況,這是莫憶文留給他的遺願。他當然是享受這個過程的。
隻是當福伯意識到,對顧承宣的教育,還缺少了一方麵性格和心理上的培養,那個時候,已經晚了。
顧承宣已經在STLLA集團總裁的位置上坐穩了。他是最年輕的總裁,甚至可以說是年少,他意氣風發,十幾歲,最是自我的時間段。加上之前福伯近乎魔鬼般的訓練,他的性格已經成型了,骨子裏帶上了偏執和執拗的部分,很難改變。
後來福伯有心去影響顧承,不指望能徹底將他轉變過來,最起碼能讓他有點好轉。但是這都是徒勞的,他內心的陰霾實在是根深蒂固,這麼多年,一點都沒有好轉。
反倒是在總裁這個位置上坐久了,顧承宣這個人越來越暴躁偏激,脾氣越來越壞。龍城很多人談起顧少,臉色都要變上一變,不為別的,因為顧少在外的劣性實在是不少。
每次福伯聽到這種話都很難過,顧承宣是個好孩子,他骨子裏其實是很善良溫柔的人。隻是他太敏感,被那些傷害給蒙蔽住了雙眼,所以行事乖僻張揚,給公眾留下了不好的印象。
有時候福伯會想,這麼好的孩子,可是隻有我能看到他內心的柔軟,這真是太不公平了。福伯覺得這都是自己的錯,即使顧承宣對此並不表現出什麼在意的情緒,但是福伯自己會很不舒服。
他一直覺得虧欠顧承宣,這麼多年一直都無法釋懷。他不知道怎麼該怎麼去彌補,隨著時間的流逝,當年那個孱弱的小孩,現在已經如此強大了。反倒是自己,老了。
一直到後來樸小菱出現。福伯很驚訝地看到了顧承宣身上的變化,一點一點,不管中間有過怎麼樣的爭吵和分離,不管有過什麼樣的消沉低落,但總體來說,顧承宣是在朝好的方向發展的。
這真是太難得了!他開始有了作為人最基本的情感,從半空中飄落下來,踩在實地上,站在人群之間。他身上有了人情味,有了很現實卻很美好的情懷。
誰能想到,會有那麼一天,顧家大少能體諒別人?不說體諒,單單是讓他站在別人的角度上思考問題,能換一個視角去看問題,這就足夠讓福伯驚訝的了。
也讓福伯開心。所以福伯對待樸小菱的態度一直很好,他很喜歡樸小菱,一方麵是樸小菱的性格確實很好,是個乖巧懂事的好孩子。另一方麵,也是因為顧承宣。
如果樸小菱呆在他身邊,能讓他少一分偏執,更多一些開心和幸福的感受。那就讓樸小菱一直呆在他身邊好了。福伯承認,自己這種想法是有點自私的,但是為了自己養大的孩子,為了莫憶文的孩子,他願意這麼自私下去。
也是人之常情。
福伯想過,自己怎麼樣都無所謂,隻有顧承宣和樸小菱能好好相處,他們能幸福地生活在一起,攜手到白頭。這就足夠了,其他的事情,他可以來扛。
他現在是老了,但是餘威猶在。他還是能堅持幾天的。
他們年輕人,就去過自己的二人世界。其他閑雜的事情,都不用操這個心。福伯還能幹得動,福伯還可以去替他們經營一個美好的生活的。
但是……
福伯沒想到,顧承宣會突然一個人回國。不帶那些手下也就算了,但是怎麼能不帶樸小菱呢!?
對顧承宣來說,樸小菱就是他的一劑良藥,是拯救他內心靈魂的絕妙處方。福伯知道,隻有樸小菱在他身邊,他才能安心,才可以表現出如今這一切平和的局麵。
他們兩個在相處的時候,看起來好像是樸小菱很依賴顧承宣。很多事情都需要顧承宣去安排去解決,樸小菱在他的庇護之下,做一個無憂無慮的小女生,凡事都不用她過目,不用她操心。
但事實上呢?
其實是顧承宣離不開樸小菱啊!
樸小菱這個人,自小就是獨立堅強的人,她可以做到轉身就走,態度堅決,絲毫不給自己留任何反悔的餘地。當初不就是這樣從顧承宣身邊走開的嗎?哪怕挺著大肚子,或者後來一個人艱難地帶著孩子,生活困難艱難,她都沒有想過回來。隻要她回頭,就會有優渥的生活等著她。但是她始終沒有。
反倒是顧承宣。在樸小菱走掉的那幾年,意誌消沉,整個人的狀態特別糟糕。他閉關沉默了將近一年,才漸漸從那個讓人震驚的事實中清醒過來。之後他花一年的時候讓自己接受這個時候,讓自己認清楚,樸小菱這個狠心的女人,確實拋棄自己走了。
再後來的一年,他慢慢修補自己的心,讓自己好起來。但當時,顧承宣自己無意識,福伯在旁邊看得很清明。他轉變,卻還是朝著樸小菱希望的方向去改變。
這是好事,是積極健康的,是朝向一個好的方向。但是也證明了,他還是沒有走出陰影。不管樸小菱在不在他身邊,他都離不開樸小菱。
還是內心性格的塑造不到位吧。在情感上,顧承宣一直是脆弱的,他需要一個依靠,一旦確定了那個人,就再也改變不了了。
這是他的弱勢。他離不開樸小菱,也不能離開樸小菱。這是他應該傾盡全力去避免的事情,他應該把樸小菱留在他身邊,無論如何都不能再放手。
福伯原本是這樣想的。
但是沒想到,兩個人這次居然鬧到分手的地步。居然;連孩子都不管了,也不考慮念念將來會怎麼樣,就這麼分開了。
最可氣的是,顧少居然就這麼回來了!?
他這是要做什麼呀?!難道是打算徹底一刀兩刀?不管樸小菱了?不打算再跟她和好了?
不然幹嘛這麼絕!?現在一回國,那不就是表明態度了嗎?且不說外人看著會想什麼,單是樸小菱那邊,要是知道了他回來龍城了,那不是要寒心了嗎?
福伯著急死了。
再者,要是被外人給利用起來,那確實也是很糟糕的。顧承宣這個舉動基本上就表明他和樸小菱恩斷義絕了,沒有關係了。以前那些蠢蠢欲動的人,還會顧忌顧家的麵子,忌憚於顧承宣的手段,不敢對樸小菱動手。
但是現在呢?
一方麵是把樸小菱推倒危險的漩渦之中了。另一方麵……顧承宣難道就不擔心,她會被別的男人染指嗎?
她是那麼好的姑娘,懂事又乖巧,機靈得要命,那一雙眼睛亮晶晶的,看過來就讓人心頭跟著一顫。這樣的人,有多少人在暗中覬覦她?以前她是顧承宣的人,是顧家未來的少夫人,沒有人敢打她的主意。
顧承宣這邊宣布棄權,那會有多少人冒出來?
樸小菱要是遇到一個年輕有為,又溫柔又體貼,還風趣幽默的男人,要是動心了可怎麼辦?老實說,要是其他的事情上,福伯對顧承宣是很有信心的。但是換到樸小菱身上……
福伯就不敢保證了。
樸小菱不愛權勢,不愛金錢,不看那些虛浮的東西。她單是看這個人,她喜歡了,就是好的,不喜歡的,給再多錢買太好看的衣服也不要。
顧承宣的脾氣那麼壞,現在還跟人吵架,轉身就走。這可都是扣分的點。要是被別人給比下去了,他這輩子都追不回樸小菱了啊!
福伯真是想把這個顧承宣給踢出去,想給他買一張機票,把他連人帶行李都給塞到飛機上,讓他乖乖地回X城。一定要把樸小菱找回來,不找回來的話,他人也不用回來了。
福伯氣急了,甚至想。如果沒有樸小菱,顧承宣也就不用給他送終了。
結果這些話還在心裏邊醞釀,正對上顧承宣疲憊的目光,聽到他說:“福伯,我好累啊。”
顧少居然會這樣說。
他說他累了,他表現出他滿心的疲憊,那一雙眼睛毫無神采,連平時的萬分之一淩厲都不及。是那麼虛弱,那麼委屈,還帶著自疑和不確定。他的目光也柔和了下來,卻也顯得陰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