愣了一下才憶起自己身在何處。

昨夜自己竟在這荒郊野外睡著了。

躺的是枯枝幹草鋪就的榻,蓋的是明月清輝,漫天星辰。耳邊時有蟲鳴,身上有秋夜涼風拂過。然而童僖卻睡得極是安穩。

仿佛這麼多年來,頭一次睡得如此安穩。

童僖想要起身,微一動彈,卻發現腰間有一雙手臂緊緊禁錮著他。自己被身後那人整個包覆在懷中,強健的手臂橫在腰間,牢牢抱住,身後堅實的胸膛傳來陣陣暖意,讓他在這頗有涼意的秋夜也能安然入眠。

十年來,頭一次能睡得這麼安穩,是因為身後這個懷抱麼?

是溫暖,安心,還是……?

而他僅僅微微動彈,身後的人便已警覺地醒來,喃喃道:“你醒了?”聲音裏呆著些含混,似是尚未完全清醒。

“嗯。”童僖低聲應著。

張冀長坐起身來,胡亂揉著腦袋,看了看四周,仿佛也才清醒過來,一個彈跳起了身,然後回過身來,伸手扶起童僖。

童僖突然心中覺出些不可思議。

兩人雖曾無數次肌膚相親,但是像這樣相擁而眠,卻是第一次。

也會是唯一一次吧。

童僖在心中苦笑,遞過自己的手去,在張冀長的攙扶下起了身。

肩上的傷口仍是疼痛,但好在已沒再滲血,想來傷勢並不怎麼嚴重,假以時日,便會痊愈。

二人在溪邊略梳洗了一番,整理了下衣物,張冀長又抓了兩條魚,烤來吃了。

童僖拿錦帕擦了擦嘴,道:“走吧!”

張冀長暗歎一口氣,知道童僖很是堅持,也想著他的傷勢還是去城中讓大夫看看的好,便抹了把嘴,站起身來,撣撣袍子,走到童僖跟前,背過身子,蹲了下去。

童僖愣住,不解他要做什麼。

“上來!”張冀長指指自己的後背。

童僖抿了抿唇,卻不動彈。

張冀長見他沒有反應,回過頭來,問道:“怎麼了?”

童僖抿著唇,晨光中臉色更顯蒼白:“我傷的是肩,不是腳。”

頓了頓,嘴唇都有些發白:“我自己能走。”

聲音倔強而又堅持,然而張冀長卻覺得此時的童僖,是從所未有的脆弱。

張冀長笑笑:“我知道。”伸手拉過他的兩隻手,環住自己的脖子,交叉在胸`前,“可我願意背你。”

張冀長把他拉到自己背上,小心翼翼地不牽扯到他受傷的肩膀,輕輕托起他,站起身來。

“我知道你自己能走。”張冀長背著他,向林子外走去。“我知道你用不著我背。可是你受了傷,身子虛弱,走不快,也走不遠。我們此去澄州城,路程頗遠,我背著你比較快。”

童僖趴伏在他背上,默不作聲,靜靜聽他說著。

“這次出京,皇上欽點我率禁衛軍押送錢糧,護衛你的安全。沒有保護好你,讓你受了傷,是我失職。我背著你走,是應該的。”

他的背很寬闊厚實,隔著衣料也能感覺到背脊上糾結隆起的肌肉,摩攃著他的胸膛。

他曾經很羨慕這樣的人,這樣的體魄,這樣的身份,這樣的正直而幹淨。羨慕到嫉恨。因為這些都是他沒有的。

童僖環住他的脖頸,伏在他背上,緊緊帖服著。

這樣的背,溫暖寬厚,讓人覺得安心,覺得可以依靠。

我童僖從不依靠別人。

我隻靠自己。

因為在那座華麗而冰冷皇宮中,從來沒有人可以依靠。

童僖悄悄將臉貼在那溫暖的背上,突然覺得從未有過的安心和輕鬆。

然而,就隻有這一次,讓我歇一歇吧。

張冀長背著童僖,大踏步向林子外走去。

童僖伏在他背上,默默閉上眼睛。

-

日頭高高爬上頭頂,已經到了晌午。

二人已向南行了十幾裏路,遠遠可以望見官道了。

張冀長雖體健,背著個人走了這麼遠,也不由氣喘籲籲,滿頭是汗。

童僖趴在他身上,甚至能感覺到他後背的衣裳都被汗濕了。

眼看已經上了官道,道上行人漸多,童僖臉皮子有些掛不住,低聲道:“放我下來吧。”

張冀長嘿嘿笑笑:“不礙,我不累。”說個話都直喘。

童僖不由臉一紅,啐道:“誰管你累不累!”說著,見旁邊有一人騎著匹白馬經過,揚起一陣塵土,就停了聲,那馬上騎士身穿黃袍,走過二人身邊時,還回頭看了一眼。

待那人經過,童僖才又壓低聲音,冷冷道:“我一個大男人,腿腳靈便,要你背著,成何體統?”

張冀長又是嘿嘿一笑:“成體統!成體統!沒人敢笑話你,要笑話也是笑話我。”才說幾句,又是一陣喘。

童僖拿他無法,罵又不是,遠遠看見官道旁有家茶鋪,便道:“先去前麵歇歇吧。”話剛說完,忙補充道:“我渴了。”

張冀長想想,自早上出了林子,兩人便滴水未沾,而他自己嗓子早就要冒煙了。於是便應了聲,加快腳步向前麵茶鋪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