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所謂英雄-第七章 所謂英雄（35）
35
至於我們的班長，帕克，如往常一樣，那天直到撤崗前才從那個肮髒的沙發裏醒過來，一天的時間又被他在鼾聲裏揉碎了。他伸了幾個懶腰後便沒有任何征兆地亢奮了起來，就像是到了定時時間的鬧鍾一樣：“你們給我過來！”他幹嚎了一聲，一把揪住常龍，把他拽出隊列：“是誰讓你開槍的！”
包括常龍在內，我們都愣住了。一天的時間他都在睡覺，在另一個與我們不可能有什麼聯係的世界裏，但是他卻突然說起了常龍朝薩阿迪車隊開的那一槍，那讓人很奇怪。不過當時的槍聲確實把他驚醒了，但他隻是在睡眼惺忪中瞟了一眼就馬上睡過去，並沒有什麼感興趣的意思。所以那亢奮的反應實在有點不可理喻，我懷疑那類似一種十分遲鈍的動物，早晨紮它一下，直到晚上它才感覺到疼。
或許純粹是為了找點什麼理由罵人。
“你要幹什麼？找麻煩嗎？我可告訴你，沒有什麼能嚇得住我，沒有！”養足了精神的帕克唾沫星子橫飛。
“你們以為你們是什麼？綠卡豬！你們不過群綠卡豬！你們的命不值錢，頂多等於一條狗！”
“知道那些狗娘養的是什麼？他們不是人，是惡魔，沒有靈魂的惡魔！”
他思維的跳躍度依然讓人無所適從，但我理解他是在罵薩阿迪或者是“熊”那幫家夥。他揪著常龍，臉卻朝向暮色漸濃的飛鷹穀，好像並不是對著常龍，對著我們，而是對著山穀，對著冥冥中的某種東西。對於他的汙言穢語，山穀也惶惶然，聲音傳過去，就像是燙手的山芋一樣被忙不迭地甩來甩去，回音倉皇而雜亂。
“離那幫混蛋遠一點，懂嗎？這不是你逞能的地方！”足足有十分鍾，他終於說了句讓我們能夠聽得明白的話，我理解大概意思是薩阿迪那些人很危險，不要去招惹麻煩，那竟讓我有點感動。
“豬！一群豬！”他一把把常龍推倒在地上，而後從胸袋裏掏出了酒壺：“黃皮豬！”
常龍騰地跳起來，拳頭上青筋爆出，如果不是我和書生緊緊拽住他，怕是已經向著帕克猛衝了過去。
“都給我滾回窩去！”帕克又意猶未盡地在每人身上踢了一腳，而後仰頭灌著酒，踏著輕飄飄的腳步離去。
“這個混蛋！真想揍他一頓！”常龍的拳頭捏得“咯咯”響。
“夥計，別管他，他就是個瘋子！真不知道，軍隊裏怎麼還有這種人！”書生安慰著常龍，自己悵然發著感慨。
是啊，怎麼會有這樣的人呢？一支軍隊，一支需要執行任務消滅敵人的軍隊，會允許這樣怪異不可理喻的人存在，吃、睡、喝酒、罵人，除此之外好像再也不願去做其他什麼事情。而這個家夥又是你的班長，那種感覺實在讓人厭惡。不過有時候又會可憐那個家夥，據說他曾經很風光，屬於英雄之類的人，那是大頭說的。當然他的話一開始就幾乎沒有人相信，因為你斷斷難以把英雄這個詞與眼前這個酒鬼、虐待狂和人人恥笑的家夥聯係在一起。我常常想，或許是他的人生出了什麼問題，就像是一個有機體突然遭到了某種病菌的侵襲，正常的機製轉眼間便土崩瓦解，他便成了怪物一樣的東西。
不過說起英雄，或許曾經真有過那麼一回事兒也未可知。
有時候帕克罵完人後，會翻騰他床頭的那個鐵皮箱子，他真會從那些亂七八糟的物件中摸出幾個有著或黃或藍或紅或綠緞帶的勳章來，然後他會噴著滿嘴的酒氣在我們麵前晃動著那些東西，滿麵紅光地向我們講解哪是銅星獎章、哪是紫心獎章、哪是優異服役獎章等等，向我們講解每一枚背後的故事，無非都是些英勇無畏的讓人咋舌的事情，一遍一遍，不厭其煩，像是衰老的隻剩下回憶的老人一樣。
幾乎沒有人相信他的話，不僅僅是那些故事被他渲染的過分離奇，而且即便是那些獎章，也並不能說明什麼，因為據說魯庫城中許多小販手裏就有那種東西賣，5美元一個，比黃色光碟都便宜，隻要你想要，甚至能買到榮譽勳章或者優異服役十字勳章。
不相信，關鍵不是那些天方夜譚般的故事或者什麼獎章之類的東西，而是帕克其人。如前所述，你斷斷無法把他與英雄一詞聯係在一起，非但如此，我總感覺他是與英雄相反的一類人。他在任何時候都口口聲聲叫嚷著“誰都不怕”，但可能那恰恰就是為了掩飾心中的某種恐懼，包括他酗酒、睡覺、罵人。
而有時候，恐懼卻是無法掩飾的。在接到C排要被抽調去增援聯軍在魯庫邊緣的興都庫什山脈的行動命令時，他心中的那些恐懼便衝破了種種偽裝跳將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