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死亡-第十六章 死亡（90）
90
說不清楚世界是在什麼時候重新對我打開的。
或者勿如說是拉開，猶如拉開一幅幕布一樣，白色的刺眼的猶如舞台般的背景闖入我眼裏，讓我的眼睛有一種灼痛的感覺。之前所有的印象隻是黑暗，無邊無際的黑暗，我則在黑暗裏飄，無力的飄。
白色的，白色的牆壁，白色的人影，白色的一切。
感覺我是坐著的，坐在一個冰涼的長凳上，後背靠著牆，透著寒氣的潮濕的牆。感覺我仰著頭，視線大概是聚焦在弧形拱頂的一盞白芷燈上，許是幻覺，我看到它發出的光波如水波似地一圈圈漾開，就像是誰在那裏投下了一粒石子。有個模模糊糊暗色的影子擋在我的眼前，我使勁揉著眼睛，用了很長一段時間認清了是胡子，他莫名其妙地瞪著我，正如我莫名其妙地瞪著他。
“夥計，你沒事吧！”他的八字胡在我麵前翕動著，手在麵前晃了晃，似乎在測試我的反應。
一個匆匆而過的影子隔開了胡子的麵孔，那是一個護士，白色的護士裝帶著一陣風，然後，胡子的麵孔重新出現：“成，你沒事吧？”
我點了點頭，飄出了黑暗的虛空，由失重狀態突然間轉入正常，我的身體異常沉重，而我無法迅速確定所處的境地及狀態，所以我略微焦躁地搓著手，而那時我發覺，我的手還在微微顫抖。
“夥計，沒事兒了，我們安全了！”胡子在我肩膀上拍了拍，笑容僵硬，明顯還留著依稀驚恐之色。
“一等兵，抬起臉來。”一張被厚厚的脂粉蓋著的護士的臉孔，那又讓我花了很長時間去理解。一個棉棒伸過來，在我麵前揮舞著，好像是一個拿著畫筆的人在我的臉上塗畫著。
“你沒事兒！隻是些劃傷。”護士畫完，拋下一句話扭著腰肢離開。那時，我依然充滿了濃烈的TNT味道和血腥氣的鼻子才稍稍嗅出酒精和碘伏的氣味，然後，我感覺到臉上一種新鮮的疼痛。
“我說過，你沒事的，隻是臉上被劃了幾道，有點兒…有點兒…破相？不，放心，跟你開玩笑，不信的話，你可以找麵鏡子照一照，而我感覺，你這樣看上去倒是更有個性！”胡子的臉又伸過來，他的嘴唇哆嗦著，努力尋找著話題，感覺他似乎害怕自己的嘴停下來。
我的頭腦已經漸漸清楚過來了，圓弧形穹頂的洞道、蘇打水的味道、牆上的紅十字燈箱、金發碧眼的護士、那個標著“急救中心”牌子下的幾個正在交頭接耳竊竊私語的穿著美軍軍服的人。
我想我們是在鷹堡。
“我們……”
“我們回來了，鷹堡。”胡子像是突然間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把話接過去：“媽的，我們回來了。感覺還真有點想這個鬼地方，你不認識這個地方了嗎？真主啊，你一定是被震昏了頭了，是的，震昏了頭。爆炸太厲害了，我懷疑他們把那輛警車塞滿了一車的炸藥，我也被震的夠嗆，直到現在，耳朵裏還嗡嗡的。不過，似乎比你好些，你靠窗戶太近了……”他的嘴如滑了絲的水龍頭，自顧自喋喋不休，我問了四五聲才得到他的回應。
“我們是怎麼到這裏來的？”
“啊？真主！你真的是被震昏了頭。直升機，你難道一點都不記得了，直升機降落，我把你拽上去？你當時還拚命地要去找小黑，說小黑還沒到……”
小黑，是的，小黑。臉上的疼痛如一隻蜂插入它的針刺，我已經清醒了很多。
胡子突然間陷入了沉默，好象是一瞬間丟失了思路，不知怎樣繼續說下去。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再次開口:“媽的，小黑死了。”
“小黑死了。”我的腦子如霹靂般猛然間閃過在那扇窗戶邊眼見的爆炸的死光，一陣悸痛撕過。
“還有大頭，卷心菜，媽的，都死了。”胡子的思路重新清晰起來，他邊說邊掐弄著他的手指頭，好像那個東西突然讓他感覺不安：“或者說沒有了，爆炸離他們太近了，據那些家夥說，現場根本就找不到他們了，哪怕一個手指頭。不過，也好，一瞬間消失，不帶任何痛苦，也算是真主開恩……”
“不過冰塊真是命硬。”胡子看了看急救室，難以置信地搖著腦袋：“他們說隻是昏厥，跟你一樣，不，你隻是暈了，而他是昏了，昏迷，不過已經醒了，初步檢查身上竟然沒有其他的傷，甚至連像你那樣的劃傷都沒有。娘的，這家夥的命可真大！”
“或者說是命運讓他逃過這一劫。爆炸發生的時候，他跑到街口那裏去了，大概他隻是被衝擊波激起，摔在地上摔昏了。他真是走了狗屎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