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死亡-第十六章 死亡(92)
92
“嘿!長官!你要幹什麼?”有人在拽我:“你會摔下去的。”
我看了看腳下,自己正踏在13號堡濕滑的堡頂邊緣。摔下去?摔下三米多高的13號堡,然後不可避免地滾下傾角將近五十度的斜坡,滾入跳舞場,觸發那些如豬籠草般饑餓地伺服著等待獵物的壓發雷、跳雷、絆雷、連環雷……它們如花一樣鮮豔地盛開,絢麗地舞蹈,我也會跟著它們一起盛開、一起舞蹈,在盛開中、在舞蹈中粉身碎骨。
不過竟然連一點兒目眩或恐懼的感覺都沒有。而在我身後那個半蹲著身子拽我的家夥已經臉色煞白:“長官,你會掉下去的,下麵,可是,可是雷場,你會死的!”他從雨衣裏露出來的臉讓我記起是那個被我騙了煙抽的滿臉青春痘的菜鳥兵。
我突然想笑,這個家夥讓我想起了不久前的自己,我不是也從來都害怕爬上13號堡堡頂嗎?從這裏向下看,頭昏目眩,而且始終覺得自己隨時都可能摔下去,粉身碎骨的死亡。現在想來,實在可笑,鷹堡有誰因為摔下地堡、摔進跳舞場而喪命的嗎?沒有。隻有這些幼稚的菜鳥們會有這種天真的想法,他們不懂死亡,就像之前的我一樣。而可悲之處就在這裏,死亡就在你身邊,但你卻認不出它,這也像從前的我一樣。
“會死的?你以為這會要你的命。不,你的幼稚才會要你的命!”我哈哈大笑了起來,我幹脆一把抓起那個家夥,硬生生把他拖到地堡邊緣:“看看,朝下看。你能看見死嗎?不,你看不見。你能想到的,你能看到的,你能遇見的,從來都不是死亡。而死亡就在你眼前,但你是看不見它的,地獄就在你腳下,你也看不見它。你小心翼翼地躲避它,你虔誠地祈禱遠離它,那沒用,沒用!在死亡的眼裏,所謂生命他媽的什麼狗屁都不是,終有一天,它們會擁抱你,而你永遠都不會明白自己該是怎麼樣的死法。”我不知道自己想說什麼,但是嘴卻閉不上。
“長官,危…危險!”那個家夥盯著我,驚恐的表情中始終帶著天真無辜,那讓我徹底憤怒了,我一把把那和我一樣曾做著美好的夢的家夥摔在地上,踢了他兩腳,衝著他咆哮著,連我自己都不明白的創意無限的汙言穢語不知道從哪裏湧出來,盡情揮泄,一種舒暢的感覺彌漫了我全身,我就象一個吸毒者一樣,沉醉在夢幻般的快意之中。
如果不是有拳頭落在我的臉上,我懷疑我是否能停下來。那是結結實實一拳,我搖晃了幾下沒有倒下去,血水從鼻子裏流出,被雨水衝進嘴裏,一股清新的腥味。一個黑人中士指著我的鼻子罵著,我隱隱聽見了什麼“綠卡豬”之類的詞語,隨即我捏起拳頭撲了上去,那個高我一頭的中士在我的拳頭下倒地,我不知道自己怎麼會有如此力量,之後,我便被更多的影子包圍了,更多的拳頭雨點般砸在我身上。我倒地,從那些踢過來的腳縫裏,我看見那個滿臉青春痘的家夥爬起來,帶著依然天真和無辜的微笑走過來,我感覺他可能會把我拉起來,我等著他伸過手來,不過等來的卻是他的腳,“啪”,結結實實的一腳,我的世界頓時陷入黑暗中。
“綠卡豬!”
禁閉。
那是很自然的結果。
所以當我再次醒來時,對眼前的鐵柵欄門並不感到驚訝。當然也沒有什麼不安,為我竟然揮起拳頭打人而不安。我揍了那個家夥,他該揍,因為他過分的天真。我希望我能揍醒他,讓他明白,要生存首先得搞清楚他所處的不是白日夢中的人間。
禁閉室狹小陰暗,沒有燈光。柵欄外的日光燈光投射進來,狹長的光影蜷伏在腳下,如某種軟體動物。
我突然想到了帕克,想起了他那張漾著酒色的讓人惡心的臉,他那醜陋的散發著臭氣的讓人惡心的身體,他那些惡毒的無窮無盡的讓人惡心的汙言穢語,他的讓人惡心的無能、無理、粗野、暴虐、變態……甚至連死都死得讓人惡心不已,流著口涎的嘴含著他那把永遠都沒有擦過的鏽蝕斑斑的手槍,他幾乎把那東西全部塞進了嘴裏,如一條饑餓的急欲吞噬一切的蛇,還有那光禿禿的被掀掉的天靈蓋,那混著血的如他醉酒後嘔吐物一般從他臉上流下的腦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