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風雨中的船-第二十五章 風雨中的船(135)
135
夜如泛濫的洪水,眨眼間便吞沒了世界。
從村莊外那個為茂密的野草和粗大的楊樹覆蓋的小山坡上遠望,魯庫城區猶如墨黑的、波濤洶湧的海麵,幾點無精打采的夜燈是夜航的船燈,掙紮著,等待著在下一刻被怒海吞沒。那讓我想起了紐約,在我們那個逼澀陋室的小窗外每晚流動著的光的海洋。
夜風裹著潮氣鑽入樹林,打濕了葉子和草,也打濕了我身上穿的那件緊瘦的破舊迷彩服。烏雲壓城,雖然看不見天空,但感覺它就在頭頂,伸手便可觸及,厚重的烏雲如鉛塊一樣把空氣壓縮在地麵上,濃得像一鍋粘稠的肉湯。
黑暗中,老頭兒在講話,或者說在做戰前動員,無非是真主保佑之類的話,他麵前黑壓壓的一片人跟著他跪在地上,五花八門的武器放在麵前,他們舉著雙手詠頌著《古蘭經》,而後俯身叩首。
我不能確定他們到底有多少人,但毫無疑問,其規模讓我無法理解。我不明白白天那個看似平常無奇的小村莊,何以隱藏下這麼多的武裝分子,而且是在聯軍日夜監控清剿之下。他們甚至有60迫擊炮,一個家夥背著圓形的坐板,當身子俯下的時候,就像一隻鐵甲的烏龜。或者他們是從這樹林裏生出來的,就像雨後的春筍。這讓我多少感到可悲,我們天天叫嚷著要消滅恐怖分子,把他們從人群中揪出來,從地裏挖出來,從每個角落裏趕出來,並且天天宣傳著又消滅了多少多少恐怖分子,又取得了多大多大的勝利,他們已經窮途末路,無處逃遁,然而,現在,他們就靡集於此,全副武裝,咬牙切齒。
當第一批雨滴落入樹林的時候,他們終於完成了他們的禱告,老頭兒站起來,和前麵幾個首領似的人物一一擁抱、親吻。他們是誘餌部隊,按照老頭兒的計劃,他們將在我們穿越鷹堡時打響,盡力吸引鷹堡的火力,給我們提供最大的掩護。
誘餌部隊,我覺得叫炮灰部隊更合適。我不知道過了今晚後這些家夥有多少能夠回來,但是,他們自己仿佛並不沮喪,我能聽見他們離去時輕鬆的低語和笑聲。
老頭兒一直站在林邊,看著誘餌部隊最後一個人離開,消失在夜色中。而後,才從地上拿起他那把AK74U,對我們這一小夥人揮了揮手:“走吧,我們出發!”
相比誘餌部隊,我們這夥人的確可以稱之為“一小夥”。除了常龍、我和老頭兒外,隻有五個人,其中四個是熟人,他們曾被我們捆著押回魯庫,艾克比、大胡子機槍手、那個背著德拉貢諾夫SVD狙擊步槍的瘦子,還有那個壯實的衝鋒槍手,還有一個倒是沒有見過,大高個,一臉大胡子,提著一把跟老頭兒差不多的AK74U,默默跟在我們這一小隊人的後麵。
穿過了樹林,又繞過了幾個村莊,踏過大片的田地,接著又翻過了一座小山。站在山頂,一片火光遠遠地在背後的地平線上燃起,在黑暗的背景裏,就像墓地裏閃爍著的鬼火。
不,不是火光,之後我便辨認出那肯定是鷹堡的燈光。夜晚的鷹堡山,是整個魯庫區域內最明亮的地方。我不知道我們的人此時正在幹什麼,或許在舉行每周的拳賽,在喝啤酒,在賭博抽大麻。我希望他們今天晚上全部都醉去睡去,讓我們能能夠安安全全通過。
書生被釋放了。三個小時前,我們在那台破舊的電視裏看見他在無數的話筒後還帶著些驚恐的呆滯的眼睛。悶在密封油罐裏六七個小時,是一個讓人絕望和瘋狂的事情,而他承受住了,雖然極度疲憊,但我能感覺到他重見天日後那種壓製不住的興奮。他蒼白還帶著油汙的麵孔隨著晃動的攝像機鏡頭晃動著,兩個醫護人員左右攙扶著他,一些荷槍實彈的警察圍著他,盡力阻擋著記者和攝像機。有一會兒,他顯然在找鏡頭,他蒼白的嘴唇翕動著,似乎在說什麼,好像是“我很好,我很好”之類的話,我想他也許感到我們正在看他,那話是說給我們聽的。
在那個時候,我緊張的情緒才終於稍稍放鬆了些,不過心情卻複雜了起來,我想如果我跟書生一起的話,也許現在那晃動的鏡頭前還有我,我也逃出生天。但對此我並不後悔,隻是有一件事情我有點悔意,那就是我忘了把我身上唯一剩下的東西,燕子和那隻叫小飛的貓照片給書生,告訴他到紐約,去給燕子,也許那時我的魂魄會附在上麵回到燕子的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