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視著他。半晌視線轉向他虯結的黑毛,驚訝地張開口。

『你受傷了。』

男孩這樣對他說,他擱下肩上的布袋,跪在尚融被自家老爸打傷的傷口旁,從布袋裏拿出不知道什麽東西,敷在尚融的傷口上。

然而麅本是至毒之獸,從小便攝食毒物長大,尋常藥草效力再大也蓋不過麅獸的毒血,很快就會被毒血汙染殆盡。

果然那些藥草才沾到尚融的身體,立時就化成了可怖的黑色,還冒著煙霧。男孩似乎嚇了一跳,好像終於理解到這隻落難野獸不是尋常之輩。

他改而試圖把尚融扛到肩膀上,但就算是偽形,尚融的身體也不是一個六、七歲的男孩能夠負荷,男孩差點被壓扁在尚融斷掉的肋骨下。

但男孩並沒有放棄。他從河邊找來了木板,還有上遊衝下來的流木,搭了一個簡單的擔架。尚融不知道他在山裏待多少年了,男孩似乎很擅長做這種事。

他把尚融又推又搡地送上擔架,還用草繩子固定好,尚融想叫男孩別理他,反正這樣的傷勢就算放著不管也殺不死他,但卻又有一點想知道男孩究竟想拿它怎麽辦,便沒吭聲,任由男孩使盡九牛二虎之意把他安置在木板上。

接下來男孩的舉止卻讓尚融有點吃驚,他放好尚融,正對著擔架,右手食指和中指捏成訣,清朗的童音逸出男孩口中:『初六,逆流而行,溯回從上。』

溪流頓時像是聽見命令一樣,從溪穀裏漫上來,盤旋在男孩腳下,然後流淌到尚融的擔架之下,推搡著尚融往上遊的地方送。

尚融當然認得這是易術,無分妖神人類,所有的修行者都會修習。但這樣一個不滿十歲的纖細男孩竟然會易術,倒是出乎尚融的意料之外。

男孩把尚融帶到一間廟宇似的地方,把尚融卸下。

尚融環顧了一圈,這地方周圍全是綠得發亮的竹林,房間裏隻有一張竹製的草床,一方竹製的桌椅,除此之外所有現代家具都欠奉。尚融雖然不是很理解人類的科技發展,也知道那時候每個人家至少都該有台電視了。

梁下牆眼的地方,懸掛著一個佛龕,裏頭有尊明顯年久失修的木雕觀音像。但即使觀音像如此斑駁,尚融還是隱隱感到精守的流動,顯然並非空廟。

『這是觀音廟,叫作庖棲寺,我和師傅住在這裏。』

秉燭夜話 186

『這是觀音廟,叫作庖棲寺,我和師傅住在這裏。』

似乎看出尚融的困惑,男孩解釋的。尚融看他不知從哪裏拿來熱毛巾和水盆,蹲到他身側,熱燙的毛巾敷在他傷口上時,尚融發出一聲低沉疼痛的悶哼,但除此之外卻又有一種異樣感,特別是男孩稚嫩的小手,替他梳理傷口上黑毛的時候。

『你不是普通的小狗,對嗎?』

男孩摸著他的毛說:『我住在這裏,每天都會遇到很多奇奇怪怪的動物。師傅說他們是妖神,就是獸身神,要我離他們遠一點兒。他們說妖神多半脾氣不好,而且貪婪,要是看到我的話,定會把我吃乾抹淨。』

男孩邊梳尚融的毛,用手指撥開那些萬年虯結的部分,又笑笑。

『但我不在乎,被吃掉了才好。我除了這個地方,別的地方都不能待,他們說我福澤太厚,顛倒了因果律,到哪都會克死別人。與其一輩子老死在這裏,我寧願被哪個妖神一口吞掉。』

男孩用童音說著和年齡不相符的成熟話,又撫摸著他的黑毛。

『你真漂亮。』他說,像是魔咒一樣地浸透進尚融的耳裏。

尚融不禁一怔,很少有人會說麅獸漂亮,麅獸多數有著一身漆黑虯結的毛,遠看就像一顆巨大的毛球一般,比起可愛不如說是恐怖。而且尚融偽形時眼睛是紅色的,瞪人的時候像裏頭摻了血一樣,多數妖神一看到他那雙眼睛就避之唯恐不及。

這還是第一次有人當著他偽形的麵,說他「真漂亮」的。

尚融一方麵揪結這個人類幼獸的審美觀,身上那種異樣感卻漫尚延得更深了,潛進他的胸口、捉住了他的心脈,自此一生一世。

『我叫?壽,長壽的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