糧食,每戶一升,貧苦人家,額外開恩,於是,所過之處,那是哭聲震天直衝霄漢啊!年年往朝廷交糧食,可下見著吃人不吐骨頭的官府往外吐骨頭了!
活活發了四天,終於無一遺漏全都發放齊全了,十幾萬石皮糧陡然消失了三成。
龍大知府忙!忙得天昏地暗腳不沾塵,連端午節都是在大街上過的,聞著艾草香,看著賽龍舟,龍慕抹了把滿頭的大汗,一聲令下:“下條街。”
他忙,禦史大人更忙,忙得吃住在禦史衙門裏,把瘦西湖冷落得淒楚哀怨,禦史大人為國操勞之至高情懷日月可表天地可鑒。
每天早晨,植樹種花,中午,在徐徐清風幽幽花香之中淺淺午睡,下午,端坐於窗簷下,蘸墨懸腕,專心致誌地畫扇麵。暮色暗淡,夕陽西下之後,禦史大人依舊鞠躬盡瘁任勞任怨,不計酬勞地在衙門裏加班加點——搬把躺椅,遙望那遼遠而蒼茫的璀璨星空,簡直殫精竭慮廢寢忘食虔誠之極,禦史大人高貴勤勉的風骨必將流傳千古受萬世敬仰!
龍慕回回看見他都恨不得吐血身亡,憤恨:“瞧你那點出息!”
恩糧剛發完,龍慕氣都沒喘勻乎,得!事情又來了,第二場恩科即將開考,需早作打算。龍慕前腳剛在《孟子》裏隨便抄了句“萬物皆備於我也”把府學教授打發走,後腳監督金裝佛身的小吏就跑了過來請他去廟裏視察工程進度。
龍慕乘轎上山,欣喜地發現十兩黃金敲薄了完全能把佛首佛脖子糊上,整個身軀外加佛座蓮花用金漆刷刷,綾羅綢緞一裹,魚目混珠濫竽充數問題應該不大吧。
從廟裏出來,龍慕眼前一花,還沒反應過來,陡然被裏三層外三層圍了個水泄不通。一大群和尚道士善男信女屏聲靜氣,跪於大雄寶殿之外,眼觀鼻鼻觀心,鴉雀無聲。
龍慕捂著嘴角靠在師爺身上悄無聲息地問:“怎麼回事?”
師爺的腦袋搖得跟撥浪鼓似的。
龍慕沮喪至極,還不好意思流於顏表,隻得滿臉堆笑,拱手行禮朗聲說道:“諸位父老鄉親,快快請起,折煞龍某,如有差遣,龍某定盡綿薄之力。”
此言一出,一眾人等稀裏嘩啦全站起來了,爭先恐後跑上前來,七嘴八舌哄哄嚷嚷,把龍慕折騰得頭昏眼花胸悶氣短。
隔了一盞茶的工夫,熱浪一蒸,濁氣一衝,龍慕終於……終於把事情弄明白了。好嘛,龍慕打心眼兒裏把揚州城罵個皮焦骨黑!
您要問什麼事?唉……說起來就怒從心頭起啊!
話說,揚州城很是與眾不同,所有廟宇雲集於一座山上,甭管佛教的道教的還是儒教的,眾仙家外加妖魔鬼怪都睦鄰友好幾百年了,向來相安無事。
但是——
現如今,官府給香火最為鼎盛的廟宇金裝了佛身,您說,這讓其他各教廟宇的信眾怎麼想?天天看著,鬧心不?
大廟宇肯定這麼想——
——合著就他家是親娘生的,我們都是從亂葬崗裏刨出來的?他家香火盛,我們就差了?當官的本事真不小,敢把神仙分出三六九等來,就等著上閻王殿報道去吧!
小廟宇肯定這麼想——
——世人說得好啊,越有錢越有錢,人家香火鼎盛,我們拿什麼跟人家比?人家有揚州財主拿錢供著,我們倒好,沒往外掏錢就該沒事偷著樂了,上哪兒說理去?官府的德行你們還不知道?向來嫌貧愛富欺善怕惡!
破敗不堪的廟宇就更有想法了——
——瞧瞧!瞧瞧!我們牆也塌了頂也漏了,趕上陰天下雨,我們光著腳丫滿院子撈佛像玩。再瞧瞧人家!人家真會玩,都玩出花花來了,我們都快吃不上飯了,人家拿金子往佛像上貼,這黃燦燦的,真給佛祖爭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