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幾次,雨墨笑了起來,“知府大人,小的替您報一聲平安,您看可使得?”

龍慕實在不知道寫什麼好,把寫了“啟鴻兄”的信紙塞進信封裏,思慮須臾,又抽出來,提筆把“兄”字劃掉,封好交給雨墨。

從第二天開始,龍慕把工坊司一幫小吏召集到府衙,如此這般說了一大堆。

底下立馬瞠目結舌,剛折騰完佛像,這會兒還沒歇過氣來,一聽這話,恨不得口吐白沫委身倒地,聽這意思……這是要大興土木啊,還有完沒完啊?讓不讓人活啊?

別看小吏的日子快過不下去了,揚州老百姓往榜文前一圍,頓時歡欣雀躍喜笑顏開。這好事……上哪兒找去啊?又是修路又是搭橋,完了還不用各門各戶攤派工程銀兩,這分明就是老天開眼菩薩顯靈啊!往府前路上一跪,先山呼“聖上萬歲”再山呼“青天大老爺啊”!響徹雲霄回音蕩蕩!

龍慕美!美得不知今夕是何夕。

從此以後,起早貪黑披星戴月奔波於長江與大運河之間,田間地頭荒街末巷處處留下了龍慕的足跡,所過之境,百姓跪拜,二十幾年來,對曆任揚州知府從未如此虔誠過。

夜晚回衙,孤燈之下,條案之旁,一個寂寥的身影對月獨坐,凝神閱讀邸報,停刊一月有餘,近日才重新刊印。

上月,湖州知府被罷免,因其在國壽期間未能發放恩糧,致使湖州民怨沸騰,上達天聽,聖上震怒。

蔣初前些日子結束山東任期去了四川,那是本朝最大的井鹽產地。他接任當地禦史之職,前後都沒半個月,離職回京,帶著兩船賬本外加四個官員。此後曆任多地禦史,所過之處,鹽務官員潰逃的、自首的、負隅頑抗的……簡直狼藉一片。

而吏部下屬的好幾個官員卻無緣無故被撤去職務打入了大牢。

龍慕心驚肉跳。明明正當暑熱,不知為何總覺得風雨欲來,整日坐臥不安,心裏跟貓抓一般難受,實在受不了了,派師爺上京打探消息,前後十餘天,師爺回來了,一攤手,“見不到蔣大人,聽說天天在內閣裏。”

“內閣?”

師爺抹了抹滿頭熱汗,“大人,要不……您在扇子上寫信,掛上扇墜,說不定吏部官員看在田黃石的麵上能幫您送進內閣裏。”

唉……還能怎麼辦?死馬當活馬醫吧。

龍慕提筆寫道:保重身體,爭鬥無益,從中斡旋調停,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才是上上之策。

這次速度飛快,沒幾天師爺就回來了,龍慕急切地接過折扇展開,幾行正楷字,用極其直白的話寫著:

小官與小官有矛盾,一調停,矛盾沒了。

大官與小官有矛盾,一調停,小官沒了。

大官與大官有矛盾,一調停,調停人沒了。

吏部尚書,內閣首輔;戶部尚書,內閣次輔。

最後一行寫:身體安康,前路平順,不必掛念,不必掛念,不必掛念,等我回來。

龍慕一巴掌蓋在臉上,嘟囔:“他居然還有心情開玩笑?死外麵得了!”

九月底,下弦月高懸東天,龍慕拖著疲憊的步伐從荒郊野外回來。

管家從後衙飛奔而出,舉著邸報狂喊大叫:“公子!公子!”

龍慕揉了揉惺忪的雙眼,有氣無力地問:“怎麼了?”

管家把邸報塞給他,龍慕隻掃了一眼,陡然大驚失色,嘴唇直抖,“右……右侍郎大人?”

“剛升上去的。”

倆人大眼瞪小眼,老頭抹了把口鼻,“他什麼時候升上內閣首輔?”

龍慕嗤之以鼻,“內閣首輔?死了那條心吧!我堅決不同意!”

老頭心說:你不同意?你算哪根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