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和苦澀,紅塵中的生死離別,必是親身經曆過,方能感受悲慟和喜悅。
與他們同案而食,交談中也並無不妥。子誠介紹他的妻子慕蝶。初初聽得慕姓,教她聯想到說評先生講的那則掌故。再一想,絕然是天方夜譚。第一、已死之人莫能逗留凡世,幽冥陰司供職的是吃飽了撐的給自己找麻煩。第二、他們身無鬼氣,便不是鬼門中人。第三、子誠兩字同公子鈺相差十萬八千裏,且衛國的宗親姓氏似乎是姓韓,也同他不搭邊。
玉袖歪著腦袋將事情條分縷析一番,想將自己分析的結果告訴鳳晞時,卻見他麵上沒甚大動靜,不溫不火漠不關心的形容,也便敗了興頭。
早膳罷,子誠夫婦作畫賦詩,兩相笑語,相濡以沫,何其動容,何其深情。
這個情景分外眼熟得很,興許是娘爹?卻不是,她的記憶裏,爹娘比較羞澀,風月之事都背地裏幹,決計不叫她和大哥窺得。唯一的優點是,他們能趁著這個時候偷跑出園,將方圓幾百裏的仙界折騰個天翻地覆也沒人管得著。
那麼追根究底,這畫麵是哪兒瞧見的?
思考半天後,發覺自己果然不是當思想家的料,沉思這頗藝術範兒的玩意委實不適合她,她還是洗洗上床躺著罷。
但還沒將這個想法付諸於行動,本在一旁煨茶的鳳晞卻表示想下山逛逛。玉袖怔了下,心想他這話是同她開玩笑罷,叫她恁般的殘疾人士如何下山逛街。
雖然她窩在被窩裏頭,也委實閑得慌。
她乜斜了眼朝他覷了覷,難能他替自己考慮一考慮,敗敗她的托懶情懷,照理她也不好拂了他這片心意。但著實因這隻腫成大包的腳不能下這趟子的山,逛這趟子的閑,也隻好想個委婉的理由推了。
顯然鳳晞不給她婉拒的機會。將她當成鋪蓋包袱,打迭一番扛著走了。擦過貝蘿樹時,隻聞到一股淡淡的思愁。
如一條扁擔也似,前後搖著的玉袖蒙了大半日,半日後方回味過來自己這派姿勢,乃是個慘不忍睹的姿勢。她頭裏便立誓要做一枚無恥的神仙,因隻有無恥到沒心丟肺,方能天下無敵。不過,她卻莫能推度得倘若有人同她一般無恥,該如何拿辦。她一路順風無恥至今,除卻師父老人家,從未遇過甚麼克星。可今日卻教她遇上了他,她卻想不出甚麼好法子對付,心裏略覺氣悶。
三萬年裏頭見識不夠深遠,卻也不粗淺。她見過瞎兒摸字,也見過聾兒比劃,偏沒見過斷腿的還能逛街。她折了腿,理當躺在屋裏調養,萬沒有折了腿還要狂街,將腿再折兩分的道理。他卻死活要拖她下水,累她受罪。
玉袖心中積怨,嘴裏哼三唧四。鳳晞為人缺德,鳳晞為人忒缺德。
原本是兩句蚊蠅般細小的音兒,不若紓緩紓緩心裏頭的不暢快,卻不知何時被正主兒竊了去。她磨著牙,聽頂頭的人笑出聲道:“為夫是心疼娘子的腳,想帶娘子會會郎中。”
娘、娘子?
想起昨日在鎮上的茶館裏,她似乎甚沒腦子稱了他一聲夫君……
玉袖拍了拍自己的腦袋,憤恨地趴在他背上,憤恨地將牙咬得咯嘣響兒:“多謝……”
鳳晞矯健地將打橫她抱入懷,微揚著嘴角道:“夫人客氣。”
她將視線越過那張爽朗的笑容,藍天白雲宛若過隙白駒。她打心裏覺得,他這聲夫人其實叫得挺順她的心。
暖陽黃澄澄,街旁熙攘,吆喝聲響。
半途中,玉袖覺得躺在人家懷裏的這個姿勢不大舒服,便改成趴在人家背上的姿勢。
繡山離昨日黛瓦粉牆的城鎮大約相隔了十幾裏路,山腳下的春日芳菲已然換了個鎮梳妝。
她遠遠瞥見一處醫館,額題神醫。館旁處有一道褂老者,持一白幡,麵鐫神仙算。兩假神仙都傍一塊去了,玉袖這個真神仙勢必要去湊一湊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