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是靈君心尖兒上的人。他們沒將月蝶是個鮫人瞧出來,倒不是摸走眼兒,而是著地時,鮫人皆隱了尾鰭,露出一雙美腿來。小官們便愁了,靈君對一凡人上了心,犯了天條,怕是要被貶入凡世受輪回之苦。他們暗暗替藍生悲了悲,心再慈軟些的,偷偷抹了兩滴淚。

這一月,月蝶的心境大有變化,她將自己的感情咂摸許久,饒是單純非常,也清楚自己於沒知覺中,喜歡同藍生傍一處。開端時,這種潛移默化令她有些怕,怕自己的心不堅定,而後過了數月,方才漸漸接受。

她想,三億凡世,凡人眾多,左右尋不過來,不若就同藍生天長地久傍一處,卻很是幸福。但小仙官嗑嘴時的閑話,不巧教她聽去了。仙官沒將凡人這條明說,他們皆心照不宣,卻苦了月蝶,她深以為,神仙也隻能同神仙成婚,便黯然多日。直待她從某處得知,通過一些旁門左道,亦能成仙的法子後,毅然決定嚐試一番。

北荒有一神木喚影木,搗入仙露食之,假以時日便能榮登仙位。影木位於北狄凶水之邊,地勢本就險峻,加之其融水火於一身的九首蛇怪九嬰,和渾體浸毒的九首赤鳥鬼車。有兩隻凶獸看守,要取影木,便更是不易。

但即便不易,按月蝶冒進的夙性,定要將它闖一闖。

打好這個盤算,待某日藍生朝拜歸來,她佯裝鎮定,萬不能叫他瞧出端倪,章露冷漠道:“你還是放我走罷,你說數月後,我想走,你不會作攔。”

藍生斷沒想她會恁樣決然,深以為她已沉了心住下來,同他煙火一生。還握著笏板的手心,紅了一圈,痛苦又抱著希望問道:“你真要走?”月蝶遲疑著點頭,不敢去瞧他,她怕隻是點水一瞧,便狠不下心離開。可這種危險的事,怎能教他曉得,一來他定不會讓自己去,那麼累他違了天條,萬一受罰怎生好?二來怕他自己跑去,若回不來折在兩頭凶獸手裏,她又怎生好?

可心思粗糙單一的月蝶卻不想,若她死了,他又該怎麼辦?

藍生踉蹌幾步,倚在門柱上,撫額捂麵,沉痛道:“你走罷。”末了,加一句:“希望你找到他後……白頭偕老。”後一句的餘音處,似被灼燒成泡沫的人魚,默默無言地刺痛所有人的心,深深埋入海底。

月蝶不敢去扶,她深知,隻稍一碰,她便心甘情願留下來。

藍生遣仙官相送時,月蝶不安地想,等幾日便好,俟她得了影木,升了仙,便來尋他,將一切無所保留和盤托出,她要讓他曉得自己多麼喜歡他。

可這終究隻是她癡心妄想。

她央求小仙官直接送她去了北狄凶水。仙官奇怪卻也沒多問,覺得她走得愈遠愈好,免得帶累靈君。仙官將她放下後,頃刻如釋重負般回了九重天闕。

藍生見他回來,關切詢問:“是否安全送回東海?”仙官沒多想,如實稟告,卻見一張慘白的麵容益發死灰,下一秒頓時勃然變色。他心中燎起了萬丈怒火,那凡人竟對她重要至斯,不惜性命,同兩頭凶獸搶影木,就為了讓他脫離凡胎,好同她生生世世麼。

藍生定不讓她以身犯險。當他慌忙趕去時,但見九嬰齊聲嬰涕,蛇尾將凶水濺高三丈,九道紅蓮業火如渾身灼燒起來的火蛇,凶狠地朝月蝶舔去。與此同時,鬼車口涎毒液,滴入水中呲啦聲大作,瞬間冒將白煙,將一丈高的凶水湮滅無蹤。九根塗著濃黑稠毒的獠牙,又齊齊向她射去。月蝶甫將躲過火舌,又遇毒牙,眼見避之不及,忽地身體一輕,落入一個逾越萬年了溫暖懷抱。她抬頭,怔怔看著來人,心情激動難抑。她要告訴他,他是自己朝思暮想了一萬八千年的人。月蝶哽了喉頭,酸澀而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