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的手僵了僵,冰涼的玉盤拂上他的盈睫:“忘了也好。”

長廊亭杆上,挺立的盆栽氣盛萎蕤,宛若訓練有素的士兵,正襟端站,一絲不苟地挨俟審視。兩道透明的光並著穿梭在曲廊,如蜿蜒白蛇迅速而鬼祟。

來到白日裏張望的門前,不見把門的侍衛。老天一向缺德,這個節骨眼兒上倒十分厚道。

門閫裏頭有個坡道,兩麵燭影幢幢,跟著微光朝下邁,緊傳入耳的是尖細的金屬聲,愈來愈轟隆。於隆隆聲大作下,尋到了盡頭,登時一片熠熠火光,視線驀然放大,由兩間抱廈廳合起來的一間作坊跳入眼簾,金色的光芒四溢,即將達到飽和。

數十人正融著金塊兒,金晃晃的稠液由一根黑色的鐵管引導,流入池塘般大小的石漕。

玉袖讀的仙典神籙,講得皆是遠古神坻光輝史,亦或是一些沒用的天條,半點兒凡塵的唾沫星子涉獵不到,眼前如此大動幹戈的金活計,超出她的知識範疇。

鳳晞皺了皺眉,趕在玉袖問出口前回答:“這是冶金。”

玉袖啞了啞,他竟將自己讀得通透。

鳳晞瞧她一紅一白的臉,輕輕短籲:“你恁般一根筋的腦子,左右便是問那些話,繞不出多少彎子。除了說話毒辣些,旁的小聰明有一些,沒甚麼高深的城府。我不著緊你,恐怕哪日叫旁人誆走了。”末了,補一句:“說這麼多,我無非誇你心思單純,為仙淳樸。”再溫柔一笑。

玉袖這廂幹幹瞪著他,一個飛沫兒也飛不出來。她咬咬嘴唇,皮笑肉不笑道:“甚好,誇得甚好。”她的一顆玉石心被奚落得亂抽,且很不長進地囫圇了,身旁一陣低低地悶笑。

深入些,卻見許多人被拷上重重的鐐銬,光著膀子,手裏端著副看似有千斤重的鉚釘錘,狠狠扛起來,重重敲下去。落在鐵塊上的聲音交彙了百人勞作的喘熄聲,似溺進深淵而難以自拔的悲愴。

凡世冶金技藝她不曉得,但非法禁錮勞作的橋段可謂汗牛充棟,她的腦瓜裏塞進不少。

聽聞世上大多數金主的財源渠道難以啟齒。譬如做食品生意的老板,便想方設法地將食材換成次劣些的,以降低成本。

那些便宜的食材,大多都是國家明文條列的違禁品,毒性指數超標。換句話來說,便是慢性毒藥,蒼黔用久了便身患癆症藥石罔靈。

另一類便拿於蜇這廂必須取締的勾當來說。非法緊閉勞作者,並私自采礦冶金,便是紊亂國家經濟線,搞得蒼黔們各個都很有錢。大家有錢了,購買能力便噌噌噌往上冒。但能買的油鹽醬醋、衣食土地有限,便隻能將有限的物事,無限製提高價碼,搞得金銀統統跌價,便教一國經濟陷入滑坡,如此亡國指日可待。

世人修注佛經時,難免將自己一些經理修上。譬如有這樣一部外道的偽經開偈雲:無奈人心漸開明,貪嗔癡恨愛惡欲。酒色財氣集一身,自造地獄不可拔。

玉袖兀自覺得,這句話講得甚好。

凡人一旦長了智慧,必然要經曆人世八苦,貪嗔癡三毒亦然會沾染到,繼而帶累一世。直待兩眼一闔,那些愛憎怨,卻甚麼也帶不去。一世聰明累到陰司裏頭反被誤了投胎的好時機,這便很沒值了。

想到這一層,她又無端唏噓片刻,眼前便豁然竄出一隻剪徑得毛團。她憚定一瞧,雪亮亮的毛團,正是白日臥房梁的雪狼。

它將尾巴欶欶一甩,雪亮的毛發十分柔順。因不是頭成年雪狼,身上的毛皆是絨毛,耳郭略圓,幽幽的紫瞳未變得狹長,圓溜溜水靈靈,真是隻可愛的寵物狼。

這廂它趴在玉袖跟前舔著爪子。

鳳晞眯著眼打量它。

第42章 荷花殘落(二)